生病的沒走、年老的沒走、寂寞的也沒走,想家的沒走、想男女朋友的也沒走……中國文聯文藝支教志愿者堅守山區學校,傳播愛和藝術。記者遠赴貴州安順巖臘三股水小學,見證——
他們用藝術開啟山鄉孩子的心靈
到安順支教的志愿者朱鋌是來自西北敦煌文聯的老主席、書法家,他年近六旬,是三個支教點最年長的文藝志愿者。圖為朱鋌給學校的老師培訓書法
到隴南支教的志愿者吳梓蒙教孩子們跳鍋莊舞
到豐寧支教的志愿者王熙熙為孩子們上舞蹈課
是在群山環繞中,還是在汽車開不到的山村小道旁,或者是在一片原始蠻荒的村寨里?12月18日,記者自下飛機,坐上從貴陽到安順巖臘的汽車開始,就一直不停地想象,三股水小學這所山區學校到底是什么樣子。一見到馬路邊上三三兩兩的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就問司機師傅,“我們是不是快到了?”
直到看見一群穿著紅色校服的孩子,才看到馬路右手邊的美麗校園。與記者最初對山區學校的想象不同,三股水小學雖背靠大山,但是教室窗明幾凈,孩子們笑聲朗朗,校園里綠樹成蔭,教室講桌上用紙做成的紅色康乃馨是孩子們送給老師的禮物。雖然已是初冬看不到花紅柳綠,但是樹木上標注的玉蘭、月季會提醒來參觀的人們,這里的春天將會花開滿園。50米的塑膠跑道、多媒體教室、讀書角、運動操場、黑板報……好像一所普通的小學該有的硬件設施,這里都有了。但是對于孩子們來說唯獨缺少的就是現代知識的熏陶和藝術精神的滋養。
在中國文聯有關方面的組織下,一批支教隊員的到來,使這一狀況得到些許的緩解。今年,類似這樣的支教點,中國文聯還選了兩處,分別是甘肅隴南、河北豐寧,一共八所學校,年底這三個試點地區都進入了總結階段。
一句“老師好”,心有千斤重
來自西北的敦煌文聯的老主席、書法家朱鋌,年近六旬,是三個支教點最年長的文藝志愿者,今年9月份他作為中國文聯在安順的第二期文藝支教試點服務的文藝志愿者,從敦煌輾轉來到貴州安順巖臘三股水小學支教一個學期。與朱鋌同來支教的還有11人,在音樂、美術、舞蹈等方面各有專長。朱鋌最年長,家也離得最遠,而且還是這所小學近60年歷史上的第一位書法老師。金莉是領隊,負責團結和組織大家,并承擔支教的各項日常事務。11位代課老師分散在巖臘兩所學校支教。
巖臘鄉是貴州安順西秀區惟一的一類貧困鄉,來之前朱鋌對將要面臨的工作生活條件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記者到三股水小學時他正在書法教室里忙著寫字,幾張課桌拼在一起,上面放塊舊黑板,鋪塊布,就是書法案子,墻壁上貼滿了朱鋌和學生們的書法作品,也算是對房間的一種裝飾,書齋氛圍濃郁。知道朱鋌快要走了,來找他求字的人絡繹不絕,遠在7公里外的巖臘九年制學校的老師也都慕名而來。
貴州省文聯副主席、安順市文聯主席姚曉英在12月19日的文藝支教總結座談會上說了一句大實話,“來三股水住一兩天還行,要讓我在這住一個星期都覺得有困難,更別說住一個月或者更長時間了。但這次支教的志愿者生病的沒走、年老的沒走、寂寞的也沒走,想家的沒走、想男女朋友的也沒走,真的讓我很感動”。記者在巖臘采訪的時間里也能體會到志愿者克服的困難,大家也會以回味的口吻聊聊這里的苦,比如秋天蚊子留下的難以消退的“吻痕”,比如巖臘九年制學校常常六天不見一滴水,更別說想要洗澡了,再比如頓頓吃辣椒、不吃也得吃的苦悶,還有對遠方親人朋友各種思念的混雜,尤其在身體不適時,這種情感會更加的放大……但是對于這些苦,朱鋌從未提及,也沒有說自己對2歲外孫,還有老伴、子女的牽掛。他說:“這里都挺好的,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既然來了就要把工作做好,不能辜負了領導和朋友的信任。惟一難忍的就是想吃家鄉的蘭州拉面。”問他為什么來支教,他用帶著西北口音的普通話說,“我就做了我該做的事,人生,總要做些有意義的事,這也是對我人生的一種補充,晚年回憶起來也蠻有滋味。而且我能用一技之長帶給山區的孩子們一些歡樂,讓我覺得自己很有價值”。朱鋌在支教隊里起著定海神針一般的作用,大家看到他兢兢業業、實實在在地備課、教課,很受感染,也就會少一些抱怨,多一些踏實。朱鋌明白自己在巖臘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中國文聯文藝志愿者的形象。
在文藝支教總結座談會上,文藝志愿者們說了很多,有對孩子們的戀戀不舍,也有對支教生活的思考沉淀。記者只是聽著、記錄著。直到一天清晨,漫步校園時,遇到晨讀結束的孩子們,有四個孩子沖著記者喊“老師好!”我愣了,趕緊回了一句“你們好”。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很強烈,我覺得自己好像是這些孩子的指望,看著他們的眼睛,不忍心拒絕。也是這個時候我明白了志愿者對孩子們的感情。
給他們父母般的愛
在巖臘兩所學校上學的孩子們有80%是留守兒童,有爺爺奶奶陪伴的算是很幸福的了,大多數是寄養在親戚家里,有的家里沒有大人,一個10歲的孩子照顧好幾個弟妹。上學要走2個小時的山路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所以學校不敢太早上課,也不敢太晚放學,孩子們摸黑趕路太危險,為此,支教老師的興趣班也都安排在了中午的12點10分至1點20分。來自青島的支教老師呂靜在三股水小學負責教舞蹈,來之前她知道這里的孩子貧困,帶了很多好吃的想給他們吃,“結果,沒有一個孩子要我給他們的東西,我雖然很失落,但是也能理解。山區的孩子雖然生活清苦,但是自尊心特別強”。呂靜這樣回憶。于是,老師們需要更加小心翼翼,與孩子們聊天、談心。直到三年級一班的陳應所捧著剝好皮的核桃拿給呂靜,為了剝這個綠皮核桃,小手都變成黑漆漆的了,呂靜又是心疼,又是感動,這才打開了老師和學生之間那扇陌生的門。
金莉在巖臘的一次家訪直到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讓她熱淚盈眶。留守兒童五年級學生熊文瓊得知老師要去家訪的時候,一放學就飛奔回家,先是收拾屋子,然后給家訪的老師做了兩個菜,一個是炒白菜,一個是尖椒炒臘肉,在大城市里最平常不過的臘肉在山區也只有家里來了客人才能吃,小女孩,捧著一碗米飯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著老師,顧不上吃,只是笑。“你快坐下吃呀”“老師你們吃,你們吃。”她還站在一旁,掩飾不住地開心。金莉意識到,他們太渴望父母的愛了。老師成了孩子們對母愛的寄托。金莉真想代替他們的爸爸媽媽愛他們。
在支教老師一次又一次的平等、心貼心的交流中,加深了老師與學生之前的感情,用朱鋌的話說,“只要你用真心對他,他也會用真心對你,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莫不如是”。在學校里你會常常看到這樣的情景,老師和學生一起聊天、一起跳舞、一起唱歌、一起畫畫、一起寫字……
學藝術是為了快樂
來支教之前,志愿者想了很多點子,比如喻君召想組建一個合唱團,呂靜、彭莉想搞一個舞蹈尖子班帶著去參加市里的比賽,孫強想教大家畫家鄉,明白家鄉美。但是來到學校之后大家才發現,這些是有點不切實際的想法。各類興趣班的通知發出去后,每個班都有好幾十人報名,學生水平、年齡都有差距,舞蹈班6歲與12歲之間的身高差,使得他們不能在一樣高的把桿上練功。合唱也是同理,一人走調影響整個團體。高年級低年級混雜班的課堂紀律是“喊破喉嚨也不管用的”。一天呂靜收到一張學生寫的字條:“老師,我會被淘汰嗎?”點醒了她。這不是一個提高或者選拔的過程,而是啟蒙和推廣的過程。于是老師們改變了方向:舞蹈班只要孩子們快樂就好,合唱隊只要大家敢唱、愿意唱就好,書法班只要學生能安穩地坐在那寫字就很好……老師們的任務就是在學生的心里種下藝術夢想的種子,他們未來可能不會成為舞蹈家、音樂家、或者書法家,但是在記憶深處永遠會記得藝術時光帶給他們的歡樂。
費麗祎的美術課上,有學生對她愛答不理。朱鋌的寫字課上,學生們坐姿五花八門,收上來的第一批作業更加“慘不忍睹”,字跡臟亂、結構混亂。喻君召的音樂課,大家只愛聽歌,對樂理知識毫無興趣。
這些現狀雖然令志愿者們有點囧,但“每個人都應享有人生出彩的機會”,即便是再調皮的孩子都不能放棄他。朱鋌在三股水小學每周有八節寫字課。他說,寫好硬筆字也是練書法的基礎。朱鋌的壓力相對大一點,孩子們很難集中注意力練書法。朱鋌開始旁聽別的老師上課,然后改進教學方法。最奏效的要數講敦煌壁畫上的故事,這個是朱鋌的拿手好戲。他曾臨摹過敦煌壁畫,對上面的故事早已爛熟于心,信手拈來,比如九色鹿舍己救人、太子舍身飼虎等等。于是朱鋌的課就是故事與寫字參半,順帶穿插德育教育,學生們很受用,“只要學生能專注聽講,哪怕十分鐘也是有用的。”朱鋌就按照教材一點一點地教,先從坐姿開始:“頭要正、身要直、手要平、腳要穩”。接著分析每個字的結構,布置作業,批改作業,并要求學生向涂改液告別,“涂改液只會助長他們粗心、馬虎的毛病”。朱鋌在每個孩子作業本后面的評語,工整的字跡成為范本,鞭策著那些想偷懶的學生。有時候身教勝于言傳。孩子們慢慢地開始喜歡上這個認真、較真、率真的老爺爺,喜歡中午去參加他組織的興趣班。這一切都讓朱鋌很安慰。
孩子們的夢想不再限于打工
上美術課缺乏繪畫材料,金莉說,一盒蠟筆要全班輪著用。鄭玉龍來三股水小學支教恰逢秋季,各種顏色的種子刺激了他的視覺神經,顏料短缺可不可以用種子創作呢?鄭玉龍把突發奇想變成了現實。在他的指導下,學生們拿著紅豆、黑豆、黃豆、豌豆、玉米粘在從后山施工處撿來的經過處理的木板上,這些平常看起來很不起眼的種子,經過小朋友的一雙巧手搖身一變,長頸鹿、小蝴蝶、椰子樹、小綿羊、大黃牛、燕尾魚活靈活現,小朋友們很驚喜,老師們很欣喜。這種創作方法在支教隊伍里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展,生活中只要是有顏色的物品皆可作畫,小朋友用火柴棍做成了楊柳和校園,用煙盒做成了機器人,妙趣橫生。有時候沒有彩筆就用彩紙剪成想要的形狀,做貼畫。
鄭玉龍還和支教隊其他美術老師去后山撿石頭,回來洗干凈,用顏料在上面作畫,一塊很普通的石頭被學生們畫上了各種表情,有憂郁的,更多的是快樂的。孩子們在自己動手中感受藝術的魅力。鄭玉龍還教他們做陶藝,用料也很簡單,就是泥土。五年級二班的劉洋火剛學會,就回家試了一把,成果出來之后很令人自豪。鄭玉龍評價說,“我做的壺可能看上去規整一些,畢竟有工具的輔助,但是他做的就很有生活氣息,更有味道。”鄭玉龍拿著這把壺愛不釋手,想要珍藏,畢竟對他來說,意義重大。朱鋌看到這些心里很寬慰,孩子這樣才算真正的走進藝術,喜歡藝術了。他說,這里的孩子雖然生活艱苦,但是對他們的捐助要講究方式方法,特別是對一些沒有判斷力的一年級的小學生。他們可能會為了舞蹈班可以發一套演出服、書法班可以發一支毛筆、美術班能領顏料而報名興趣班,并不是真正喜歡。有的孩子可能同時報好幾個班,最后又退出。這時候老師就要做好積極方面的引導工作,讓學生感受藝術帶來的快樂,讓他們真正喜歡藝術。
在12月19日的總結會上,大家的作品都被一一展出,“種子板畫”23幅,“火柴畫”10幅,彩筆畫120幅,貼紙畫10幅,石頭表情30個,陶藝泥壺一把,書法作品上百幅。在12月9日、12月18日分別在巖臘兩所學校舉行的匯報演出上,由在校生表演的舞蹈《石榴花開》《童心舞動》《苗歌》《卓瑪》,合唱《明天會更好》《同一首歌》《小蟲兒飛》,美術走秀《快樂同年》獲得了熱烈的掌聲,臺下看演出的孩子們激動地落淚了,這是學校第一次搞這么大規模的演出,而且演員都是自己的同學。這些是老師的成果,更是孩子們的進步。
志愿者剛來學校時與學生們聊天,聊到理想,大家就變得很茫然,那就換一種說法:“長大想干什么?”很多人說,“讀完小學、出去打工,然后回來結婚”。也有些人說,“當老師”。或許學生們接觸到的生活就僅限于此。幾個月的藝術教育之后,孩子們變得活潑、開朗了,很有精氣神。被問道為什么學語文,會回答,以后可以當作家。于是歌唱家、畫家、書法家都成了小朋友們將來可以選擇的職業。藝術的夢想在大山深處孩子們的心中扎下了根。
從教孩子,到培訓教師
“你們走了,我們怎么辦?”每每離別時分,這句話最能催人淚下。記者在巖臘采訪的日子親身體會了離別之難。晚上11點了,巖臘九年制學校的中學生剛剛下自習,兩個女學生敲了金莉宿舍的門,記者當時與她同住。她們進來說,“老師你要走了,我們想給你唱首歌”。她們唱的是《一路順風》,中間有三次忘記歌詞,但是這個氣氛,忘詞一點都不好笑。三股水小學也一樣籠罩在一篇離別傷懷的氛圍之中。“你們走了,我們怎么辦”,不止是難過時講的一句話,也是給支教老師提出的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在朱鋌到三股水小學之后的第一周就想到了:“我不可能永遠在這教孩子寫字,總要有人代替我。”朱鋌當即向學校建議培訓學校教師,并得到了校長的支持。9月18日正式啟動了教師書法培訓課,上課時間是每周二。朱鋌說,“作為教師寫不好字,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會影響上百人或上千人寫不好字。寫好鋼筆字、粉筆字、毛筆字是基本”。
在所有參加培訓的老師中,數學教師江榮進步最快,三個月時間,毛筆字已經有模有樣,拿得出手了,而三個月之前他可是連毛筆都沒拿過的。記者去參觀了他的宿舍,墻壁上粘貼著他和朱鋌的書法作品。這種比較,時刻在提醒江榮,勤能補拙,要加緊練字。江榮說:“不僅可以教學生們寫字,說不定今年過年可以自己給家里寫春聯了。”在三股水小學的校長辦公室桌子上記者看到了校長臨摹的硬筆書法。可見學校的老師已經形成了寫字、練字的風氣。朱鋌還利用空余時間臨摹柳公權《玄秘塔碑》全文,共完成2幅,每幅全長26米、1300余字,他把這2幅臨書長卷作品留給了學校,以作支教留念。在校長的建議下,各科的老師都會在課堂上糾正孩子們的坐姿以及寫字,并把教師學習書法納入了教學考評之中,每次的書法培訓課教師都要簽到。11月8日在三股水小學舉辦的師生書畫作品展是對大家的極大鼓舞,在11月26日三股水小學書法與寫字教學經驗交流會上,老師們暢所欲言,朱鋌感受到了大家對學習書法的熱情。4個月的時間里朱鋌先后輔導教師700余人次,授課學生5000余人次。如此一來教師的書法書寫水平和學生寫字水平得到了很快提升。
這正如朱鋌之愿:通過對藝術的啟蒙教育來點燃孩子們向往藝術的心靈火花,使藝術之花能在貧困區域,邊遠山區學校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在朱鋌臨走時,江榮用毛筆寫下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八個大字,并落款。一言勝過千言萬語。這是學校的收獲,也是志愿者的收獲。
石頭小烏龜
支教老師在材料缺乏的情況下發揮想象,就地取材,石頭、種子皆可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