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舞臺藝術精品工程中一批脫穎而出的優秀作品,為今后的劇目創作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新鮮經驗。其中,廣受好評的新編京劇《香蓮案》,還有一個經驗尚未得到深入總結,那就是劇本前言中的一句話——“讓程派藝術多一出新戲”。如此開宗明義地將新劇目創作與弘揚流派藝術結合起來,明確提出劇目的流派歸屬,在近年來的新戲創作中實屬少見,而其所取得的成效也頗耐人尋味。
由于秦香蓮的故事早已廣為人知,又有一出前輩京劇大師合力打造的名劇《秦香蓮》在先,新編京劇《香蓮案》的問世之路并不平坦,但唯獨首次啟用程派飾演秦香蓮的設想從未遭到過質疑。如果說文本的全新架構為故事的當代闡釋、主題的深入開掘和人物行為的合理化提供了基礎,那么在二度創作中,確定運用程派這一善于表現苦難中堅忍不屈、柔中寓剛的女性悲情形象的流派風格,就使演員在表演技巧的使用上和氣質的把握上擁有了貼切的參照,而這也是創作的基點。該劇還將劇中的重要角色——知恩圖報而又剛直仗義的韓琪,由原本無流派歸屬而選定以蒼勁豪放、激情似火著稱的麒派飾演,大大強化了人物的個性和力度。這兩個重新經過流派定位的舞臺形象,都得到了觀眾的普遍認可和好評。實踐證明,新劇目創作只要善于吸收傳統流派的藝術營養,充分調動流派藝術在塑造人物方面的優勢,選的合適,用的到位,就會極大地提升舞臺的魅力和感染力,滿足觀眾的審美期待。
其實,新劇目創作從來都是與流派藝術的發展密不可分的。流派往往因藝術個性在劇目中的顯現、積累而形成,而劇目創作也總是因流派藝術的獨特表現力而得以成功地塑造人物、樹立風格、確保觀賞性。眾所周知,“四大名旦”的流派是在爭排新戲的過程中錘煉而成,而這些劇目中的精品也隨著流派藝術的成熟、傳承而保留下來。不僅早期如此,上世紀50、60年代的新編戲《趙氏孤兒》、《望江亭》、《將相和》、《穆桂英掛帥》、《赤桑鎮》等,大多為流派創始人所作,一開始就打著鮮明的流派印記,它們的成功是流派藝術不斷發展、豐富的結果,同時在很大程度上也促進了流派藝術的成功。流派藝術會賦予一出新戲特殊的色彩和性格,使觀眾對其觀賞性有所預見,并形成特定的期待視野和欣賞角度,從而大大增加一出新劇目被接受的可能性。
流派藝術的形成與京劇鼎盛時代的主演中心制密切相關,隨著流派創始人的相繼離去和創作機制的改變,劇目創作與流派傳承相結合的傳統漸漸淡化了。新時期以來,并不是沒有流派藝術在新劇目中得到成功運用的例子,如《曹操與楊修》巧妙運用言派將楊修的恃才放曠表現得入木三分,《成敗蕭何》與《牛子厚》因引入麒派而使全劇被賦予了厚重滄桑的氛圍,現代戲《江姐》的“繡紅旗”等唱段則因程派新腔而得以傳唱……這些劇目顯示出對傳統創作思維的回歸,應引起普遍重視。另一方面,當前的京劇演員是被不同流派培養起來的,也就是所謂的“歸路”,他們的優長就在于流派特色。因此,不論是編、導、演三位一體的創作模式還是導演中心制,如果忽視流派的因素,演員又因意識和功力的原因不能在二度創作中發揮主動性,就會形成這樣的現象:只見流派傳人演新戲,未見新戲揚流派,少見傳人葆特色,造成流派藝術在新劇目中功能缺失、特色不顯。
當然,不是所有新劇目都能與傳統流派相對應,已有的流派涵蓋不了不斷涌現的新人物,新的創作總要伴隨新的建樹,即使是一出流派新戲也不能完全照搬固有的演唱和表演,而是要有參照、有引入、有綜合、有創新。在創作新劇目時,要從劇目需要出發,對流派藝術加以選擇和運用,既不能強流派之所難,也不能阻流派之所長,不僅要讓流派特色與劇目整體風格相契合,又要努力將其藝術表現力發揮到最大化,這樣才是真正延續流派的藝術生命力。
程派名家李世濟說,周總理當年曾教誨她“流派要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流派藝術是京劇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京劇區別于其他劇種的最有魅力的特色之一,它應不斷豐富,而不應停滯不前。從京劇人才培養的角度來看,流派藝術的發展絕不僅僅體現在批量生產只會唱幾出老戲的傳人,那樣看似隊伍壯大,實則只是原地踏步。優秀的青年演員成長到一定階段,必須通過實踐,學會甄別劇本優劣,自覺選擇和使用技巧,具備運用流派特色獨立塑造人物的能力,才能獲得獨立的藝術生命。流派傳人的成長需要新劇目的歷練,而流派的持續發展也離不開新劇目的創造和突破。因此,新劇目創作與流派發展是不可分割的,相互脫節則雙失,相互助力則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