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代地“鮮好文字”?大同這片神奇土地,自古蒼茫中有明媚,粗獷中有文雅,創造過一道道斑斕華炫的文學藝術景觀。
大同云岡石窟
復建后的大同古城一角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獨特價值,每個時代的價值受孕于這個時代的價值取向。最有價值的時代,絕不會取媚權力、財富和刀劍,而一定以思想、科學、藝術為崇高追求。思想、科學、藝術價值,是考量一個時代高度的標志,是彪炳千秋的黃金文明。
夏陶、商銅、周漆、漢玉、(北)魏雕(像)、唐俑、宋瓷、明木、清(字)畫,中國歷代王朝更迭,若川劇變臉,多少文明創造一時曇花,風光不再。惟有這一鏈藝術元素,這一枚枚回音著歷史意蘊的藝術符號,延續著、訴說著、鮮活著曾經的文化生命。
藝術,弱者的選擇。不,藝術者將自己高強的才華智慧,轉化成藝術穿越時空的力量。——人們只有在藝術天地里,才能找到原真自己,才能呼吸到清新至純的空氣,才可使化妝的人性得到回歸復原,讓靈魂有了安頓的可能。
流過我們心靈和記憶的不是塞納河、尼羅河的渙渙河水,而是浸潤其中的燦爛文明與文化;孔子耶穌釋迦牟尼蘇格拉底牛頓笛卡爾荷馬但丁名字符號后面,是穿越時空的思想、科學、藝術光芒。前蘇聯作曲家梅特涅爾評贊拉赫馬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每當第一次鐘聲震響,你會感到整個俄羅斯都在躍然奮起。
中國史籍多為漢人所著,故少數民族屢陷被拒之門外的境地。與其說代地“鮮好文字”,毋寧說其“文字”獨秀,風骨卓然。
草無春夏花無冬
風月無邊自枯榮
淡綠墨綠參差綠
深紅淺紅錯雜紅
大同這片神奇土地,自古蒼茫中有明媚,粗獷中有文雅,“禮興樂盛,修文輝武;講六代之憲章,布三陽之風雨”,創造過一道道斑斕華炫的文學藝術景觀。
北魏最早建立政權“代國”,樓煩和崞縣均屬其管轄。樓煩,《秦地圖》有釋:為雁門屬縣。《讀史方輿紀要》:“《志》(《括地志》)云:樓煩,胡地。趙武靈王曰:吾國西有林胡、樓煩之邊……漢置樓煩縣,屬雁門郡。”呂思勉《兩晉南北史》詳解:樓煩,漢縣,在雁門關北。
東漢名臣、樓煩人氏班況,所生子女,文韜武略,各具才情。其子班彪為東漢史學家;另一子班固,不僅著《兩都賦》膾炙人口,更有《漢書》開中國地理學先河。
今原平市與代縣接壤處有村莊叫班政鋪,據說即為班氏故鄉。村口曾有一通清同治八年(1869年)孟夏立碑,上刻“三班故里”。漢代曾于今山西懷仁縣東置班氏縣,屬代郡。
雁門崞縣人氏郝隆,經綸滿腹,風流倜儻,清淡玄虛,超拔逸然,盡顯東晉名士風范,以“學圣”之名、參軍之職與書圣右軍王羲之并稱。
豐饒鮮活的時代沃土,必然催生爛漫蓬勃的藝術花卉。北朝北方少數民族的文學與南朝漢民族文學,形若兩岸對峙的山峰,因地而異,各有妙姿鮮色。《隋書·文學傳》以為南朝文學“貴于清綺”,北朝“重乎氣質”,客觀中肯,貼近史實。而錢鐘書《管錐編》言北朝文人皆模仿南朝,文風未有獨創,實則一管之見,失之偏頗。
北魏大臣王肅,文思睿敏,獨出機杼,所創《悲平城》特殊詩體,續漢賦晚秋,唱宋詞陽春:“悲平城,驅馬入云中。陰山常晦雪,荒松無罷風。”一如諸葛亮所“嘗好”的漢樂府曲牌《梁父吟》,引得后人紛紛仿效。
《水經注》不僅是科學作品,也是文學作品。酈道元在平城為官多年,平城好山好水把他養育成為一代水文地理學家。約三國時期,一部以中國水道為綱的地理專著《水經注》問世,其1.5萬字,記述水道137條。酈道元以30余萬字為之注疏,水道擴及1252條。
“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苦心孤詣而成的《水經注》,兼地理學、歷史學、文學于一體,注定被后世尊稱“酈學”奇書。李白、蘇東坡、柳宗元等唐宋詩文家的篇什里飄忽有《水經注》影子;鄭振鐸嘆其“舒卷自如,重過千鈞”;胡適晚年潛心研究“酈學”,樂此不疲。
楊衒之《洛陽伽藍記》與南梁釋僧祐的《廣弘明集》,人謂雙璧之作;劉知幾《史通》稱道“蓋都邑之事,盡在是矣”;《四庫全書總目》贊美其“秾麗秀逸,煩而不厭,可與酈道元《水經注》肩隨”。
顏子推雖為北齊人,但其《顏氏家訓》采擷了大量北魏豐富多彩的生活內容,翔實記錄了“玄風之復扇,佛教之流行,鮮卑之傳播,俗文字之盛興”,兼備“述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時俗之謬”功效,故有“古今家訓,以此為祖”之冠稱,至今光芒不減,實乃中國傳統家教寶典。
北魏學者賈思勰所著《齊民要術》,“采捃經傳,爰及歌謠,詢之老成,驗之要事”,概述中國古代黃河流域的農科技術,以劃時代農業百科全書,照耀中國山川河流。
《魏書》,中國封建社會第一部以少數民族上層集團為核心的皇朝史,作者魏收與邢子才、溫子升號稱北魏“三才”,高歡曾將其與孝文帝時的崔光相提并論。崔光乃北魏名臣英才,孝文帝曾以“浩浩如黃河東注,固今日之文宗也”贊之。魏收奉北齊文宣帝詔命撰寫北魏歷史,文筆暢美,多有創見。
中國古代24部正史,將《魏書》匯編其列,無疑是對北魏及拓跋氏的認同與尊重。
《魏書》《水經注》《洛陽伽藍記》《齊民要術》《顏氏家訓》,皆為功在當時、惠澤千秋的歷史文獻,北魏國家風氣開張、花木爭春的結晶,記錄和見證著北魏大開放大融合大交流時代的飛影流華。
北朝民歌是中國文學史園地里一朵瑰美奇葩,從中可以清新聞到當時北方民間多民族的吐納呼吸。子路被“強”字所惑,孔子啟蒙:“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鄭注》云:強,勇者所好也。北方以剛猛為強。
北朝民歌以《樂府詩集》所載“梁鼓角橫吹曲”為主。該曲中的樂器鼓角相聞,是北方民族一種馬上演奏的軍樂。其歌詞作者多來自北方民族,尤以鮮卑人為主。
“異林花共色,別樹鳥同聲”。不同民族間的文明傳承與影響,總是以雙向選擇與互動交流為表現形態。
鮮卑族民歌,“其詞虜音,竟不可曉”,一部分遂譯成漢語,一部分直接用漢語創作,此乃孝文帝“詔斷北語(鮮卑語),一從正音(漢語)”、“令其皆作中國歌”之結果。
孝文帝打小受馮太后漢文化哺育,漢語水平尚好。他銳情文學,長于詩賦。“氣韻高艷,才藻獨構。衣冠仰止,咸慕新風”。一次與侍臣聯詩言志,擊節而歌:“白日光天兮無不曜,江左一隅獨未照。”眾臣受其鼓搏,爭相抒懷,躍躍欲試:“皇風一鼓兮九地匝,戴日依天清六合”;“文王政教兮暉江沼,寧如大化光四表”。同仇敵愾,令人感佩。現存孝文帝《吊比干文》兩篇騷賦中,一代英主的思才,至今猶在奮飛,不肯飄落。
北朝民歌中最為著名當屬被中國詩歌史并稱為“雙璧”的《敕勒歌》與《木蘭辭》。此兩首民歌不像《孔雀東南飛》純系整齊“五言”,卻以雜言敘事,句型或整或散,長短錯綜,“大弦小弦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與魏碑書體異曲同工,相映成趣。
“黃河流水鳴濺濺”,“燕山胡騎鳴啾啾”;“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與其說《木蘭辭》在講述木蘭怎樣替父從軍,倒不如說是在展現一幅鮮卑人如何身經百戰、建功立業的歷史畫卷。
“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有一個女孩叫花木蘭,花一樣的名字盛開到今天;有一個女孩叫花木蘭,謎一樣的故事傳說千百年……”花木蘭,民間傳說是平城京畿人,這場戰爭說的是北魏對柔然的征討。1995-1996年,在大同城南,那座北魏太和年間構筑的明堂遺址,重見日光。這便是木蘭“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的莊嚴神圣的地方。
站在北魏明堂遺址,放聲朗誦一遍《木蘭辭》,那是一種怎樣的浪漫和生動。
“樂者,使人精神平和,衰氣不入;天地交泰,遠物來集”。音樂的河流,在大同這片土地上古老地歌唱著,像大同采涼山上的松濤,像大同萬泉河水的波浪。樂府者,聲依詠,律和聲也。詩為樂心,聲為樂體。
北魏一定是音樂的國度,樂府的繁榮便是例證。一是草原民族好歌善舞,音樂是其生活之魂;二是音樂可謂佛教脈搏,跳動著佛教的生機活力。誦經實為唱經,寺院廟宇無處不梵音;三是北魏平城,曾為西域與北方與中原樂舞交匯中心。
拓跋珪在平城正式登基稱帝的當兒,即令樂師定律呂、協音樂。每逢正月元日,皇宮都要聲勢浩大、場面宏壯地舉辦名曰《真人代歌》的拓跋鮮卑傳統歌會,“昏晨歌之,時與絲竹合奏”。《真人代歌》長達150章,“上敘祖宗開基所由,下及君臣廢興之跡”。
孝文帝與馮太后“明離并照”的太和年間,北魏正式設立了樂府官署。《魏書·禮志》:“太和五年,文明太后、高祖并為歌章,戒勸上下,皆宣之管弦。”多元融合的北魏音樂,主要由鮮卑樂、西涼樂和中原樂構成,適如《舊唐書》所云“中國舊樂而雜以羌胡之聲”。“自中原喪亂,晉室播蕩,永嘉以后,舊章湮沒。太武帝破統萬城,得古雅樂一部,正聲歌五十曲,工伎相傳,間有所用”。而西涼樂,實為佛教梵音。
南懷瑾論說:云岡石窟,與唐代敦煌壁畫,以及音樂、詩歌、藝術等等的發達,無一不與佛學有關。
八音中以金為要,五方樂曲以西樂為主。作為各民族融合軸心的平城,“琵琶長笛曲相和”,薈萃了南北方各民族以及來自西域、印度的樂器。
“影中群像舞,空里眾靈飛”。云岡石窟第12窟對北魏樂舞盛況作了全景雕錄,故稱“禮樂洞”、“佛籟洞”、“天華洞”。“諸天伎樂百千萬種,于虛空中一時俱起,雨諸天華”。打擊、彈撥、吹管樂器應有盡有,鼙鼓、箜篌、琵琶、羌笛、排簫……宛然一座“妙處難與君說”的音樂展館。走進洞內,“諸樂不鼓自鳴”,令你沉醉神往,蕩起一股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沖動。
分前后兩室的“禮樂洞”,外室頂部呈方形天花板狀,十朵蓮花并蒂開放,一枝一葉都搖曳著千年音樂的芬芳。天花頂部有六身舞樂藝人圓凸浮雕,中間那個手無樂器、合掌上舉者,酷似龐大樂隊的指揮。四壁紛紛伎樂天,或歌或樂或舞,各有所司,惟妙惟肖,叫人忘情地生出“喚船船不應,水應兩三聲”那樣奇妙的幻覺。
北朝文學,尤是生氣郁勃的北朝樂府詩歌,池塘春草,小荷蜻蜓,傳遞出唐代詩潮的春汛。沿著北朝樂府彎彎的花徑走下去,前面就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詩歌盛唐。
中國書法衍繁到北魏,墨云蒸騰,奇峰疊翠,炫出一道魏碑奇觀。魏碑亦稱魏楷,其承漢隸,啟唐楷,與晉朝楷書、唐朝楷書并稱三大楷書,彼此競相開放,濃芳襲人。
魏碑實乃漢文化與鮮卑文化融合的結晶,也可謂游牧邊塞文化撞擊中原華夏本位文化的產物。
楷書萌發于魏晉之際,鐘繇的《宣示表》等作品已趨成熟之態。晉末,大批西晉知識分子隨晉室南渡,北朝書風便與南朝河分兩岸,大相徑庭。清朝劉熙載論曰:南書溫雅,北書雄健。
魏碑由隸入楷,化隸成楷,成為楷書另一源脈:
其一,魏碑多為民間工匠書家之作,清新剛健,鮮然勃發,生活氣息春云蔥蘢,與南朝士大夫“風流蘊藉”書風迥然相異。
其二,北魏民間書法家們,一面直接從漢魏時期的隸書汲取營養,一面按照生活的樣子雕刻摹寫。用筆率性率真,自由奔放,架構因勢賦形,變異曼妙,不像唐楷法度拘泥,結體規范劃一,筆畫間距離關系過于“精確”。清代包世臣《藝舟雙楫》曰:“北魏字有定法而出之自在,故多變態;唐人書無定勢而出之矜持,故形板刻。”
其三,以刻為寫,刀鋒凌厲,筆力遒勁,金石氣宇,渾樸厚重。《金石萃編》一書說:“按造像立碑,始于北魏,迄于唐之中葉。”歐陽詢、褚遂良、李北海、蘇東坡、米元章、黃山谷乃至趙孟頫、黃道周、倪元璐、張瑞圖等,皆從魏碑中汲取精華,豐其羽翎。清中葉碑學興起,何子貞、趙之謙、鄭板橋、李瑞清,近代于右任諸家紛紛從魏碑脫穎而出,開宗立派。
魏碑體多用方筆,如斧如鑿,棱角剛健,無絲毫圓滑世故之風之氣;如劍如戟,鏗鏘作鳴;筆畫不拘不泥,長短有致,一如宋詞元曲;參差中有章法,錯落中見嚴謹;筆力遒勁挺拔,氣勢雄健豪放。
作為一種新型字體,魏碑融進拓跋鮮卑人的個性追求,奔卷著一股北魏新型王朝的皇風帝氣。
“書法在北魏可以獨立……書法以北魏為主系,唐為潤系”,梁啟超對中國書法卓有見地,康有為連連點頭稱是:“北碑莫盛于魏,莫備于魏。”又一邊撫摸《暉福寺碑》,一邊激動不已地贊其“書法高簡,為豐厚茂密之宗,隸楷之極則”,后于《廣藝舟雙楫》列數魏碑十美:魄力雄強,氣象渾穆,筆法跳躍,點畫峻厚,意態奇遠,精神飛動,興趣酣足,骨法洞達,結構天成,血肉豐滿。
北碑之林,惟《暉福寺碑》與《張猛龍碑》最為秀卓。《暉福寺碑》,刻于北魏太和十二年(488年),篆額為“大代宕昌公暉福寺碑”,現藏西安碑林。此碑系魏碑早期代表作,方峻端整,鋒芒犀利;碑陰所刻少數民族姓氏,稀粹為民族史研究重要資料。《張猛龍碑》全稱《魏魯郡太守張府君清頌之碑》,立于北魏明孝帝正光三年(522年),現存曲阜孔廟,碑文記頌魏魯郡太守張猛龍興辦學校功績,碑體乃魏碑后期佳構,其筆觸法勢清新自然,流宕天真,從心所欲,卻不逾矩。兩碑前呼后應,交相映照,以北碑乃至中國書法里程碑意義,為人們所珍愛與仰敬。
“攬萬里于尺寸之內,羅百世于方冊之間”。魏碑書體與云岡石窟一樣,也是一座宏偉的開鑿和建造,或者說,它是書體的云岡石窟。而云岡,不正是一塊巨型的“魏碑”?那刀鋒、那線條,給中國書法以奧妙無窮的啟悟……
平城作為魏碑發祥之地,精品燦爍,俯仰可拾。分別出土于大同市城南智家堡北沙場的明元帝永興元年(409年)“王禮斑妻輿”墓磚、大同城東沙嶺村壁畫墓太武帝太延元年(435年)的破多羅太夫人題記,見證著魏碑的初創。太武帝太延三年(437年)《皇帝東巡之碑》,魏碑書體已成定勢,至《司馬金龍墓銘》《永固陵碑石殘片》,日臻成熟。尤是文成帝《南巡碑》,驚世駭俗,閃電穿云。其筆力蒼健,氣勢雄渾,令人嘆為魏碑觀止。
道武帝開國立政,太武帝統一北方,兩帝皆以“武”標稱,謂武力征服時代;文成帝、獻文帝、孝文帝三帝皆以“文”揚名,屬文治時期。文成帝感謝拓跋珪和拓跋燾,他們以熱血與冰劍,為他的國朝日月抹上和平無戰事的亮色,“四方無事,國富民康”,使之有財力物力人力和精力開鑿云岡石窟,也讓他在太陽底下,車轔轔,馬蕭蕭,大規模實施南巡。
談及魏碑,無論如何不可忽略“嘎仙洞”洞壁上刻寫的太武帝“祝文”。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前來平城朝貢的烏洛侯國使臣,向太武帝獻上一份特殊“禮物”——在大鮮卑山發現拓跋氏祖廟“嘎仙洞”的佳音。
太武帝遂選派一支由500多人組成的朝圣隊伍,浩浩蕩蕩,自平城出發,從春天走到秋天,行程四千余里抵達大鮮卑山,虔誠拜祭了祖先圣廟,并將其囑托的一篇祭祀文誥雕刻在“嘎仙洞”洞壁。
這篇后來收錄在《魏書》里的“祝文”,成為“嘎仙洞”即是鮮卑人祖宗石室的確鑿依據,也是一幅精粹秀杰、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魏碑書法珍品。
“云為山態度,水借月精神”。佛教推波魏碑書法,魏碑助瀾佛教藝術。寺廟是弘揚佛法的重要場所,書法是寺廟文化的詩意符號。云岡石窟第11窟內的“太和七年題志”,作為魏碑早期稀缺之作,當屬上乘之品。其謀篇布局,厚重渾樸,洋洋大氣;用筆勁挺沉靜,酣暢雅美;骨力蒼古,隸韻飛動;剛柔圓曲,妙味十足。正所謂“咫尺有萬里之勢”,實乃“體莊茂而宕以逸氣,力沉著而出以澀筆”之典范。在萬佛堂石窟《元景造像碑題記》前,梁啟超眼睛一亮地贊說:天骨開張,光芒閃溢。
經書在敦煌文物中熠熠閃光,這些經書里已發現有21件屬北魏寫經真跡;《龍門二十品》之第一珍品《始平公造像記》,乃公元489年北魏平城時期所刻。
書畫同源,寫到極處便是畫,畫到極處即為字。北魏書法獨領風騷,其壁畫亦堪稱一絕。石家寨北魏司馬金龍墓葬壁畫屏風漆畫,烈女、將相、高士、逸人……眾生百相,世態萬象。《中國美術全集》解讀:“其繪畫風格頗近于傳為顧愷之的《女史箴圖》,人物悟對通神,色彩富麗,略有渲染,線條勾勒工整,屬鐵線描。”大同沙嶺北魏墓中壁畫,一筆一畫,一線一描,透出濃烈的草原生活氣息,被列為2005年全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
以黃帝子孫自詡的拓跋氏,穿越草原,一路走來,甚為尊崇漢學儒教。北魏建國伊始,即大辦學校。首都平城除太學、國子學、四門小學并立之外,又開設皇親之學,地方上呼應辦有郡國學、鄉學;《魏書·儒林傳》有記:拓跋珪“初定中原,雖不暇給,始建都邑,便以經學為先,置五經博士千余人。天興二年(399年)春,增國子太學生員三千”;“集博士儒生比眾經文字,義類相比,凡四萬余字,另曰《眾文字經》”。
太武帝將北涼帶回平城的儒學之士任以中書博士,如索敞、常爽。“時魏朝方尚武功,貴游子弟不以學為意。敞為中書博士十余年,勤于誘導,肅而有禮,貴游皆嚴憚之,多所成立,前后顯達至尚書、牧守者數十人”;常爽“置館于溫水之右(平城西),教授七百余人。爽立賞罰之科,弟子事之如嚴君,由是魏之儒風始振”。
北魏僅在全國一次“辟召儒俊”,便取數百名賢士;盧玄、高允等漢族英才被任為中書博士;又“別立太學于城東”,“以經義斷諸疑事”,“于是人多砥尚,儒業轉興”;更有太武帝親自新造千余漢字,使之融匯到滾滾漢語長河。
孝文帝改中書學為國子學,建明堂、辟雍,尊三老五更,開皇宗學(類似東漢官邸學,即貴族學校),在平城建孔子廟。
北魏造就一批儒學大師,《魏書·儒林傳》錄有17人。大師門下,學生多時達千余人。《魏書·儒林傳》評曰:“斯文郁然,比隆周漢。”官學算學博士設立始于隋代,而北魏太武帝卻將通達陰陽術數、游學諸方的長樂人殷韶,敬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算學博士。殷韶精益鉆研,撰有《四序堪輿》,影響久遠。
遼國的契丹人,不僅在西京大同設最高學府國子監,而且設科舉考試137年,開考56次,取狀元56人,進士2479人;明代大同府下轄4州:應州、渾源州、蔚州、朔州;7縣:大同、懷仁、山陰、馬邑、靈丘、廣靈、廣昌。城內有大同府衙、大同縣衙。府設府學,州設州學,縣設縣學,通稱儒學,學生即秀才。明洪武八年(1375年),將元代大同縣學改為府學,地址在今皇城街一帶。元代大同縣學前身是遼金時期西京國子監——國家最高學府。朱桂占用大同府學,建代王府,將當時云中驛改為府學,即今大同文廟一帶,府學門街由此得名。明嘉靖四十年(1561年)興辦云中書院,地址在府衙東面。明正德年間又創立“務學書院”,《大同府志》:務學書院,在府城內西街,廣靈王(朱桂第二子)第三子鎮國將軍務學翁治置。
文化是社會歷史一種深層次沉潛力量,沒有文化的支撐、托舉與引領,北魏何以立國一個世紀,遼金如何霸主數百年。對北方少數民族的文化持以發掘深究而不是忽略與漠視,是摒除傲慢與偏見而負責于歷史的應有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