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到底應(yīng)作何解?——談同一首杜詩中的另一處歧釋
今年2月22日,本報第1264期學(xué)苑版刊發(fā)了徐康先生的《“白日”還是“白首”?》一文,浙江省文聯(lián)85歲的離休干部聞竹雨先生看后有感而發(fā),給編輯部發(fā)來一文,對杜甫同一首詩中的另一關(guān)鍵詞“青春”給出了與眾不同的解讀。
——編 者
徐康先生在《中國藝術(shù)報》第1264期第8版上發(fā)表了《“白日”還是“白首”?》一文,對杜甫非常著名的一首七律《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中的頸聯(lián)開頭兩字,到底是“白日”還是“白首”,作了考據(jù)和分析。看來如展開討論,一時還不可能取得定論。
無獨有偶,就在同一首杜詩,同一個頸聯(lián),同一處對仗詞的下句首二字,即“青春”一詞,早在20年前即出現(xiàn)過歧議,只不過此處的分歧不是文字上的不同,而是解釋上的迥異。
上世紀(jì)90年代初期,我在某縣某詩社編印的一本手掌大小的內(nèi)部詩刊上,讀到過一篇題為《“青春”應(yīng)釋為美酒》的短文,全文僅數(shù)百字,副題是“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詩句析疑”,作者名字已忘,文后沒有注明此文是轉(zhuǎn)載還是該詩社社員原創(chuàng)。文章雖短但有理有據(jù),總的意思可分兩層:一是闡述我國上自春秋、下到唐宋都是以“春”名酒的,他舉了古史記載和古人詩文中的許多例子。《詩經(jīng)·幽風(fēng)·七月》中就有“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之句;《國史補》中記載著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不凍春、劍南之燒春等酒名;陶淵明詩中有“歡言酌春酒,摘我園中蔬”之句;李白詩中有“甕中百斛金陵春”句;杜甫詩中另有“聞道云安曲米春,才傾一盞即醺人”句;蘇軾詩則有“今年洞庭春,玉色疑非酒”句;更其甚者,韓愈詩有“且宜勤買拋青春”之句。作者認(rèn)為,這“拋青春”說不定就是杜詩中“青春”的全名,受詩句字?jǐn)?shù)所限省去了一個“拋”字。第二層意思,作者明確否定了把“青春”二字作春天解釋,認(rèn)為只有理解為酒名,才能與上句“白日放歌須縱酒”上下貫通、前后呼應(yīng)。上句說放歌需要痛飲,下句說回鄉(xiāng)帶有美酒,意思連貫,對仗工穩(wěn),十分熨帖。
我一讀了這篇短文,就傾向同意作者的說法,于是繼續(xù)做了一些翻查辭書古籍的工作,對當(dāng)今出版的收有這首杜詩的注本也翻了個遍。其結(jié)果有以下幾點:
一、“春酒”作為酒的通稱,始于春秋,見于《詩經(jīng)》。到晉代開始,就有人作為酒的美稱,當(dāng)時最有名的美酒有河?xùn)|人劉白墮釀造的“白墮春”。到了唐朝,以春名酒就非常盛行,除了本文前面提到的以外,還有玉壺春、松醪春、羅浮春、竹葉春、梨花春、甕頭春、萬里春、風(fēng)光春、玉露春、富水春等等;到了宋代,則有百花春、千日春、錦江春、武陵春、綠萼春、冰堂春、玉團春、豐和春、留都春、蓬萊春、秦淮春、浮玉春、萬象皆春等,浙江湖州古時也有一種叫箬下春的好酒。至于現(xiàn)代,以春名酒的也是不勝枚舉,最有名的如劍南春、五糧春,其他聽說過的有華鎣春、龍泉春、益陽春、云門春、九里春、燕嶺春、回醞春、蘆臺春、御河春、晉陽春、迎春等,真可謂“春”如泉涌了。
二、《辭源》(修訂本,1988年版)對于“春”的解釋也有好多處作“酒”之解:“唐人多稱酒為春,司空圖《詩品·典雅》有‘玉壺買春,賞雨茆屋’之句”(第767頁);“春酒”條云:“冬季釀制,及春而成,故稱。”這里又舉了《詩經(jīng)》中另一句話:“為此春酒,以介眉壽”(第767頁);此外還有“春醪”的辭條,也舉了陶淵明的詩句和白墮春的酒名為證(第768頁);在“拋青春”一條中,解釋為:“酒名。唐人多以春名酒,韓愈《感春詩》之四有‘百年未滿不得死,且可勤買拋青春’之句”(第667頁,與前所引有一字之差)。
三、上世紀(jì)90年代后期到本世紀(jì)初,我的兩個孫女先后進入初中,在她們的語文課本中都選有《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一詩,我問她們此中“青春”一詞應(yīng)作何解,均告以無論課本注釋和老師講解皆為“春天”。我覺得奇怪了:當(dāng)時,《“青春”應(yīng)釋為美酒》一文見于一本內(nèi)部小詩刊已過了10年左右,而且我認(rèn)為該文以轉(zhuǎn)載自別的較有影響的報刊的可能性為大,怎么還沒有對文史、學(xué)術(shù)界產(chǎn)生影響呢?于是我下定決心,探個究竟。那幾年我身體還可以,為此跑了大書店、大圖書館不下三次之多,每次翻查新版杜詩(包括選本)和載有那首杜詩的新舊注釋本所花時間都在4至6小時左右,徐康先生文中所列為查清“白日·白首”翻過的20多種版本,我也差不多都翻到了,可是令人遺憾的是,除了對“青春”一詞避而不注的以外,凡作注的均一成不變地仍解釋為“春天”!
不錯,季節(jié)是在春天。杜老“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的整個歸鄉(xiāng)之旅,都是在無邊春色彌漫之下、包圍之中開始的,是要穿過春光籠罩的大地回去的。且不論以當(dāng)時的交通條件,真正到達家鄉(xiāng)時說不定已是夏天或初秋,但在春光下啟程怎么能叫作“與春天作伴”呢?難道當(dāng)時的“作伴”二字是這樣使用的嗎?看來,有幾位注家也已意識到“作伴”二字作為“春天”的謂語有些別扭,所以有幾個注本對此是這樣解釋的:“言一路春光明媚,可助行色”;“總謂春光明媚,鳥語花香,還鄉(xiāng)時并不寂寞”;“花香鳥語,景色宜人,旅途可不寂寞”。想用“不寂寞”、“助行色”等詞來化解“作伴”一詞的費解,因此添了這些比較牽強的附加語。這更顯出“青春”是不宜解釋為“春天”,解釋為歸鄉(xiāng)的旅伴的。
《“青春”應(yīng)釋為美酒》一文發(fā)表,至今已有20多年了,我曾經(jīng)想,可能有接受這個解釋的新注版本出來了,再到書店去翻翻看吧。可是因年事已高,已吃不消攀高俯低、踮腳蹲腿的勞累,只得作罷。前幾天讀到徐康先生的文章,驚愕“春天”之解迄今未有絲毫改變,就只得以顫抖之手,寫出這篇有點語失倫次的小文,希望得到這方面的學(xué)者專家的辨識、批評和指教。
(編輯:單軒)
· | 青春需要一股浩然正氣 |
· | 軍旅文學(xué)也吹“青春風(fēng)” |
· | 人民論壇:讓青春伴隨著書香成長 |
· | 匯聚青春能量 奏響筑夢華章 |
· | 青春是用來奮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