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丙燕這個名字被更多的觀眾知道,應該是在她飾演電視劇《借槍》里那個唱京韻大鼓的周書真之后,這個在原著中僅幾筆帶過的人物,硬是在電視劇中被她演成了主角。這就是顏丙燕,你或許不記得她的名字,她卻能讓自己飾演的人物在你的記憶里留存數年,比如電影《愛情的牙齒》里那個10年間經歷了三段無果愛情的錢葉紅。憑借這部影片,她奪得當年金雞獎影后。此后幾年,她又出演多部文藝片,《牛郎織女》《重來》《飛越老人院》《萬箭穿心》等,發展到現在,我們甚至可以這樣判斷:有顏丙燕參演的電影,那應該就是文藝片了。
她的確很會選劇本,其主演的影片不止一部入圍了國際電影節,在圈內有良好口碑。她也的確很會演,隨便找出一部影片,她的演技都可圈可點,在外界對影片的好評里往往都含著對她演技的肯定。在《牛郎織女》《萬箭穿心》里,她一個北京妞,說著四川方言和武漢方言,演繹底層女性的潑辣、倔強和隱忍;在《重來》里,她演失憶的女主人公,又完全沒有了煙火氣息。“我選擇的是做演員,而不是明星。”她對記者說,所以我們看到的是,她給自己營造的舞臺并不喧囂,本人也自愿站在追光之外,和商業、娛樂保持距離,卻靠角色和演技創造驚艷。她始終沒有大火,卻始終在收獲肯定,并以此最終贏得關注。
電影《萬箭穿心》劇照
電影《愛情的牙齒》海報
拍片的過程也是不斷開拓心智的過程
記者:可能很多人都會好奇,你為什么出演了這么多文藝片,它們為什么吸引你?而且不少影片口碑都很好,你怎么就這么會選劇本?
顏丙燕:其實在最早接文藝片之前,我也不懂文藝片到底是怎樣的,跟其他的類型片到底有什么不同,后來選劇本的時候,看到文藝片的劇本和故事就會覺得很吸引人。文藝片所講述的東西是我們現實生活中不太會接觸到、不去思考或不愿意去想的。比如一些苦楚、悲傷和無奈,這些在文藝片中會展現得很深刻,它們用一部電影的時間說一個人生的感悟,一種閱歷,或者一個概念。讀這樣的劇本,也是我自己不斷開拓心智的過程:生活還有這樣的角度,事情還有這樣的意義,就會引起內心的共鳴。
而且演這種戲對演員來說很過癮。因為演的時候,你得想很多,把很多東西先想明白,比如這部片所呈現的是什么,導演、編劇想要表達的東西是什么,你必須先想清楚才能去演。文藝片就像吸鐵石一樣,一旦碰到,就會被它吸引,然后你跟它成為一體,再去呈現它,這個過程很過癮很快樂。
記者:文藝片通常節奏比較舒緩,人物的內心和情緒會被放大,這跟你演電視劇的感覺是很不一樣的吧?
顏丙燕:無論是工作節奏還是人物的行為、語言節奏,都很不一樣。我2012年底在北京拍了電視劇《家宴》,在那之前我在寧波拍一部文藝片,導演是劉抒鵑,她精益求精,我們一天只拍一場戲。等影片殺青我馬不停蹄趕回北京拍《家宴》,我們一天拍15到17場戲,一場戲很快就過了,我就傻了,前三天極其不適應,心里有點毛,總追著導演黃力加問,怎么這場戲就拍完了?你覺得行嗎?那邊一天1場,這邊一天17場,怎么可能一樣呢?演電影很過癮的一點,就是它給你時間去精雕細琢,你把所有的東西想清楚了再去實施,但電視劇需要快節奏,如果慢了,觀眾就要換臺了。
記者:你合作的這些電影導演多數都是很有想法的堅持拍藝術片的青年導演,比如執導《愛情的牙齒》的莊宇新,執導《牛郎織女》的尹麗川,執導《萬箭穿心》的王競等。評價一下你眼中的這個群體。
顏丙燕:他們最可愛的一點就是,很愛電影,在盡他們所能去把一部影片做到最好,雖然每個人的性格、方法不一樣,但是你能夠感覺到那個勁兒都是一樣的。他們很年輕,頂著很大壓力去完成一部電影,很讓人心疼。其實就文藝片來說,不僅是導演,能夠來參與的人,包括服裝、化妝、道具、美術、攝影等,大家都不是奔著錢來的,因為的確不賺錢,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為了拍一部好作品出來,把才華、能力和熱情投入到一部戲中去。所以每次拍這樣的電影時,我就有特別多的感動,覺得很溫情、很快樂。
得到了角色給予的一切
記者:你在這些影片中飾演的女性形象,其身份、職業、性格、命運大相徑庭,但我覺得又有共同點:不管命運如何多舛甚至悲苦,她們內心都蘊藏著一股巨大的能量,堅韌地生存,有著像雜草一樣的生命力。你是如何理解和詮釋這些女性形象的?
顏丙燕:作為一個演員,去演每個角色的時候,我個人沒有特殊的方法,你去看這個人物的時候,你試著去理解她,你理解到多少,你就呈現出多少。所以最關鍵的是你能夠理解到多少。理解得越多,你呈現的東西就越多,呈現的層面就更豐富。所以我不會去刻意考慮這個角色應該怎么去演,我通常是會去看這個角色心里的根。
記者:以《萬箭穿心》中的李寶莉這個角色為例詳細談談?
顏丙燕:李寶莉這個角色,不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她的確有性格缺陷,正是這些缺陷使她的生活出現了很多的問題。我對她的理解是,她悲苦的命運走向是因為她嫁錯了人。她是賣菜人家的女兒,但因為有幾分姿色,就陰差陽錯地嫁給了馬學武這個知識分子,這種組合有點錯位。她在馬學武自殺前的張揚跋扈,其實都因為她不夠自信,她用以自我保護的東西就是外表的彪悍。但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對馬學武來說很痛苦,所以他后來會有情人,作為對生活不滿的出口,這一切都是李寶莉自己造成的。
馬學武自殺后,生活把李寶莉打回了原形,她做“扁擔”,辛苦養家。在這個環境中,她接觸的人和事,是符合她對社會和生活的理解的,所以她坦然從容。很多觀眾覺得李寶麗前后性格差別很大,其實這種轉變的原因我是想得很清楚的。抓住這一點后,我就不會去想應該怎么演,把心態調整到那個位置后,怎么演都是對的。
記者:你演的不少電影都是關注女性的生存、命運和愛情話題的,這些演出經歷會對你產生一些什么樣的影響?
顏丙燕:會產生很大的影響。演戲對我來說不僅是一個維持生計的手段,它其實是我的一個成長歷程。我自己的成長成熟,去看待問題的方式,以及自我檢討和自我矯正,很多都來自我演的角色。演員這個職業教會我換位思考,我會把自己跟角色互換,也會跟觀眾互換,跟導演互換。
所以在演戲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了這個工作帶給我的成長和快樂。當你心里的那個東西越來越柔軟、越來越寬闊,你越來越能夠體會不同人的想法時,你就會越來越快樂,看待很多事情的時候就能夠比較從容和坦然。當然這需要在演每個角色時都要非常認真地去挖掘角色的內心,這樣你才能夠真正去理解她的想法,體會她對生活的感悟,這些東西才能加到你身上,才能在生活中得到這個角色給予你的一切,這是你在正常生活當中可能體會不到的。
選擇做演員而不是做明星
記者:是不是之前有哪部影片上映時你說過,要是有姚晨那樣的影響力就好了。
顏丙燕:這好像是在《飛越老人院》或者《守護童年》公映時說的,因為這兩部電影都是我希望很多人能夠看到的。《守護童年》是講罪犯子女的,公益色彩很強,《飛越老人院》則能讓我們重新思考老人真正的內心需求。所以每當這個時候就會覺得我要是姚晨就好了。這么多年自己不注重宣傳,導致現在個人的號召力有限。但這也沒辦法,因為我選擇的是做演員,而不是做明星。
記者:去年《萬箭穿心》上映后好評如潮,幾乎所有看過的人都對你的演技給予了很高的肯定,這之前你預料到了嗎?
顏丙燕:這么多年來,拍了這么多電影,我其實對每部電影的反響都不太有期待,因為我都覺得它的命運生死未卜,只不過是知道它是好作品,我喜歡,希望能夠跟它融合在一起,我其實很自私地享受著工作的快樂。但其他的東西我左右不了,比如它后來的發行怎樣,能不能上映。像《牛郎織女》那么好的電影,入圍了戛納國際電影節導演雙周單元,但是國內很少有人知道。
正因為文藝片命運前途未卜,所以每個導演能夠把攤子支起來,讓片子進入拍攝,這已經很不容易了。雖然多為低成本投資,可是也要對投資方負責,各方面的壓力很大。所以我通常在接文藝片的時候,會說你們不要跟我談錢,只要我愿意接拍,你們認可我,片酬無所謂的,有多少給多少,沒有也可以不給,這個不成問題。其實就是因為知道做文藝片太難了,確實它可能就上不了院線。我都沒想到《萬箭穿心》不但在國內上院線了,而且投資方、發行方能夠花這么多心思做推廣,這特別難得。
記者:文藝片現在處境有些尷尬,就像你剛才所說,很多很好的文藝片上不了院線或者上映了票房也不盡如人意。你怎么看待這樣的現狀?又讓自己用什么樣的心態應對?
顏丙燕:隨著大家的生活越來越好,關注文藝片的人一定會越來越多。文藝片一定是觀眾有閑情逸致的時候才會看的,因為這種情況下他們才會關注和思考感情是什么、愛是什么等問題。文藝片怎么走到良性循環的軌道上來,《萬箭穿心》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案例。雖然它的票房依然不是很好,但起碼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收獲了很好的口碑,這跟投資方、發行方的努力是分不開的。當更多的人看文藝片時,票房就起來了,投資方和宣傳方也舍得花更多的錢去投入和宣傳,這樣不僅片子質量有保證,票房也會更好,這才是一個良性循環的過程。我們的文藝片是在朝這個方向走,只不過我們現在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