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蔓莎(著名川劇表演藝術家,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學院副院長)
臺灣當代傳奇劇場創作的實驗戲曲《樓蘭女》劇照
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源遠流長。而中國戲曲與西方的藝術交流史,可從上世紀30年代初京劇大師梅蘭芳先生、程硯秋先生訪問美歐開始書寫。初期交流雖然不多,但交流的成果卻對雙方都產生了很深遠的影響。直到今天,我們還可從德國戲劇大師布萊希特創立的表演體系中,尋找到與中國戲曲異曲同工的“間離效果”。同時,我們也可從京劇大師程硯秋先生訪歐歸國后發表的《關于改良戲劇十九條建議》中,感受到西方藝術給予他在戲劇方面的啟示與思考。
隨著中國改革開放和經濟騰飛,近三十年來,中國戲曲與西方的藝術交流日趨頻繁,交流形式多種多樣,交流成果收獲頗豐。盡管如此,在我們對交流成果感到欣慰的同時,只要深入和細心的了解,我們還是可從西方觀眾的反應中,感受到他們對中國戲曲的了解與認知,還是和我們的認識存在著不小的差異。反之,我們的戲曲劇團和演員對西方觀眾的了解與認知,也是如此。本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藝術交流,雙方存在認知差異,應屬正常,但中西藝術的交流與對話,其目的就是希望能夠增加雙方的了解與認知,縮小相互的認知差異,實現最大程度的理解。為了這個目的,中西方的藝術家們正在努力。
上世紀80年代,中國的出國熱不僅包括去西方求學的學生,中國各地的戲曲劇團也在尋找和爭取去西方國家演出的機會。出國演出,應該選什么樣的劇目?什么劇目才能使西方觀眾看懂并喜歡?這成了當時戲曲劇團出國前必須考慮的問題。這樣的考慮實際上是猜測。而猜測的結果,使得推選出的節目都是念白少、唱腔少、動作性強或技巧性強的武功戲,如《三岔口》《孫悟空》等。這些技術性和動作性很強的節目在西方演出后,確實給西方的觀眾帶去很多驚奇,也滿足了西方觀眾對異國文化的好奇心。同時,這樣的演出,也使西方觀眾對中國戲曲有了初步的認識。但過多的炫技和膚淺的技術層面上的展示,使西方觀眾沒能了解到原本是以綜合藝術呈現的戲曲的完整樣式,甚至使一些觀眾在看完這些技術性展示的表象后,誤以為中國戲曲與西方的雜耍和馬戲同類。這種認知上的差異,首先是緣于我們不了解西方觀眾的審美情趣和觀劇習慣,其次就是西方觀眾通過觀看這類節目后,只從表面理解和判斷。這是中西方戲劇交流的初期,由于雙方互不了解,而造成了彼此認知上的很大差異。
到了上世紀90年代,各地戲曲劇團出訪演出的節目出現了幾種不同的狀態。
第一種是一些對西方觀眾不了解的劇團,他們還是以能否讓觀眾看懂聽懂作為他們重要的參考。所以,他們還是選擇一些技術性強的動作戲和武功戲。
第二種是一些劇團經常接到很多國外商演的機會,因要節約成本,所以劇團一般是先減掉樂隊或舞美人員,然后,安排幾個或十幾個演員,帶著用電子合成器做出來的戲曲音樂或樂隊提前錄制的伴奏帶,去國外表演一些戲曲舞蹈、武打片段、戲曲特技(如:變臉、吐火、耍牙、藏刀)等節目。當然,看過這類節目演出的西方觀眾,更容易對戲曲產生認知差異和把中國戲曲與馬戲雜耍視為同類。
到了上世紀90年代后期,因國內一些知名劇團和演員已有在西方演出的經驗,對西方觀眾也有一些了解,所以在推選節目上就有了不少改變。在決定出國劇目時,他們就嘗試著選一些唱和表演并重的傳統戲和新編歷史戲。如:《牡丹亭》《曹操與楊修》《楊門女將》《白蛇傳》等。這些劇目的演出,使西方觀眾看到了中國戲曲演劇形式的全貌,開始逐步了解到更多的戲曲獨特的表演形式,同時也開始改變著原來他們對戲曲的認知差異和片面定論,雙方的了解由此開始慢慢增多。
2000年以后,中國更多的戲曲劇團和藝術家開始思考戲曲在當代的傳承與發展。一些大膽的藝術家,更是自覺地探索著、尋找著戲曲在當代的另一種表達可能。這時期,出國演出劇目的樣式也更加多姿多彩。如京劇《野豬林》《王子復仇記》,川劇《紅梅記》《馬克白夫人》,梨園戲《節婦吟》,現代川劇《金子》,實驗戲曲《情嘆》《李爾在此》《還魂三疊》等,多次被西方國家邀請參加很多藝術節和重要演出活動。同時期還有一些戲曲藝術家與現代作曲家、舞蹈家、戲劇導演、電影導演等以戲曲元素為創作素材進行的跨界合作的作品,如:香港戲劇之父、導演榮念曾與昆曲藝術家石小梅、胡錦芳等合作的《舞臺姐妹》,與昆曲藝術家柯軍合作的《夜奔》,著名作曲家譚盾與昆曲藝術家張軍合作的《馬可波羅》,著名作曲家郭文景與川劇藝術家沈鐵梅、京劇藝術家江其虎合作的《鳳儀亭》,著名電影導演徐克與京劇藝術家吳興國合作的《暴風雨》等,也都開始在西方舞臺上呈現,并得到了很好的反響。
西方觀眾這時期所看到和了解到的中國戲曲,也更加全面真實和多元現代了。近十多年來中西文化的深度合作,使得戲曲藝術家們更加了解西方,西方的觀眾也更加了解中國戲曲了。就筆者個人經驗來看,西方劇場更關注中國戲曲在當代的發展,更關注藝術家思想內涵的表達。戲曲藝術家的創造力和文化自覺,是未來中國戲曲發展創新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