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人能把林兆華說清楚——當代劇場30年研討會探討林兆華導演藝術
“他們‘東張西望’,一只眼睛看到東方傳統,一只眼睛看到西方成果,《絕對信號》是‘東張西望’的成功典范。
林兆華一直在創造,當然有很多荒誕的創造,不是很成熟,但絲毫不損害一個導演的整體創作軌跡,他一直在沖鋒不止,一直在向風車挑戰。
他的作品帶領觀眾的不是演員本身,而是演員傳達和表現出的人物的思想情感。”
“做戲像是放煙火,一放完就完了,下次重新玩別的!”日前,著名戲劇導演林兆華在當代劇場30年研討會上,打了一個美妙的比喻。這一天,距離他執導的《絕對信號》在北京人藝首演整整30年。在這樣一個時間節點上,當眾多戲劇從業者和評論家匯聚在一起,“玩”了一輩子戲劇的林兆華和他的戲劇就成為談不完的話題。他們眼中的林兆華是什么樣的?他們如何評價林兆華的導演藝術?他們和林兆華之間又有怎樣的往事?
《絕對信號》是“東張西望”的典范
30年前,《絕對信號》不期然拉開中國小劇場戲劇的帷幕。在論壇上,經由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評論家們的回憶,拼接出了《絕對信號》誕生前后的往事。
著名編劇過士行回憶,當年高行健拿著《絕對信號》的劇本找了20多個劇場,但沒有一家感興趣,最后林兆華接下了這個戲。“林兆華對劇本的感受力是很獨特的,這種感受力讓人覺得絕處逢生。”過士行說,他甚至還曾經鼓勵林兆華應該寫戲。“我寫的《壞話一條街》,林兆華說里面要有一個神秘人,就因為加了這個神秘人,這戲才盤活了。”
“《絕對信號》是中國戲劇改革的重要信號,是先鋒運動的起步,林兆華在這條路上進行了30年如一日的探索。”戲劇理論家葉廷芳表示,當年,林兆華認為藝術應該多元化,戲劇只有一種風格是不夠的。“他想改革的志向和高行健形成了完美的互動,他們互相學習,一起合作,實現了1加1大于2的效果,一起推出了《絕對信號》。”在葉廷芳看來,《絕對信號》運用了小劇場的形式,把同時性的空間概念運用到舞臺上,引發了戲劇的改革。
《絕對信號》出來后,林兆華匯入了全世界戲劇革新的大潮,即推倒“第四堵墻”。著名戲劇評論家童道明回憶:“這不僅是中國的事情,全世界都在這樣做。當時俄羅斯莫斯科藝術劇院到北京來演的三部戲,都是沒有‘第四堵墻’的。舞臺上出現一個空間,給演員的表演帶來了現代表演的可能性。”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有一個非常流行的口號——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童道明表示,《絕對信號》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西方現代派因素很明顯”。在他看來,高行健和林兆華,對中國傳統戲劇有很深的感情,同時,“他們‘東張西望’,一只眼睛看到東方傳統,一只眼睛看到西方成果,《絕對信號》是‘東張西望’的成功典范”。
“挑戰風車!”
有很多理論家一直在總結林兆華的藝術風格及其對戲劇的探索,但跟林兆華多次合作過的北京人藝國家一級舞美設計易立明表示,他們都沒有把林兆華說清楚。他認為,林兆華的傳統決不來自于中國戲曲和斯坦尼,而是來自西方的一個人——堂吉訶德,因為每次林兆華都對他說:挑戰風車!“林兆華一直在創造,當然有很多荒誕的創造,不是很成熟,但絲毫不損害一個導演的整體創作軌跡,他一直在沖鋒不止,一直在向風車挑戰。”易立明說。他認為今天的青年戲劇家應該繼承這種堂吉訶德精神,因為“觀念的突變非常重要,會導致整個生態的變化”。
2006年,由林兆華執導的改編自小說《白鹿原》的同名話劇在首都劇場上演,林兆華把“老腔”這種古老的民間說唱藝術搬到了舞臺上。曾任空政話劇團團長的王貴當時問他,你是怎么找的這一幫唱戲班?林兆華只回答了一句話:“別人沒法重復!”“把鄉俗民情拿到舞臺上是很好看的,發現了這個唱戲班,這個戲就有了,然后讓演員去創造,這個戲就成了。”王貴說。30年來,他看了林兆華的很多戲,如今他用一句話總結“大導”的創作:“發現,創造,不重復。”“他不重復別人,也不重復自己,也不希望別人重復他。學‘大導’,就學這7個字吧。”
林兆華在戲劇上創造奇跡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葉廷芳說:“有時候看劇本看10遍也不知道這戲要怎么表現出來,結果林兆華排出來了。”過士行認為林兆華最敏銳的時候是他的早期和中期,“他能夠啟發你的靈感,有特別奇特的想法,他發現戲劇的視角特別不一樣”。
林兆華想要的表演是什么樣的?資深戲劇評論家解璽璋提出了“大導”最重要的關于表演的觀念,即表演的雙重結構。他解釋:“這是林兆華創造的名詞。最早在《絕對信號》的表演中這個詞就出現了。就是當演員在舞臺上表演時,他的‘演員我’和‘角色我’這兩個‘我’是同時存在的,既在戲中是人物,又不在戲中不是人物。”這種模糊的狀態解璽璋一直看不出來,直到林兆華執導的《建筑大師》演出時,他才頓悟。
“大導”為什么想要這樣的表演狀態?解璽璋分析:“首先他需要演員在舞臺上自己思考,一般演員上臺后是完全投入的,但這是林兆華特別不想要的;其次是因為,如果演員可以思考,就能夠在舞臺上達到一個全然的自由,這是從戲曲借鑒來的,戲曲演員就是一種多元的演出狀態。”所以解璽璋提出了一個觀點:林兆華最重要的作品是演員。“他的作品帶領觀眾的不是演員本身,而是演員傳達和表現出的人物的思想情感。”
“大導”有著與生俱來的勇敢
排了幾十年的戲,跟林兆華合作過的演員們很多。作為“大導”的“作品”,他們收獲了什么?演員徐帆跟林兆華合作過9部戲。她第一次見林兆華,是上大學時看他排《田野,田野》,“當時很怕他,他永遠很嚴肅”。第一次合作是排《阮玲玉》,徐帆稱自己當時排戲的狀態“一直很緊”,“‘大導’就提醒我不要那么緊,要按照自己的狀態來,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狀態,我的東西都很簡單,我想不了太多。”后來林兆華就讓她觀察提線木偶,給她講解:“有時你在演人物,沉浸的時候像木偶在演戲,有時又要像提線的人。”這個直接的比方讓徐帆恍然大悟。
在北京人藝21年,演員何冰和林兆華一共合作了19部戲。“每次排戲,‘大導’拿一鈴鐺找一犄角旮旯喝茶。等你演了半天,準備喘口氣抽支煙,他過來了,說你剛才那個地方怎么怎么,原來他都看見了。”林兆華的導演闡釋永遠是,“我們這個戲,臺上是空的,什么也沒有。”在何冰看來,林兆華看似什么都不給演員,但其實他對戲劇的建立在內心,“你要相信他塑造的空間和你自己的能力。舞臺就像戰場,沒有拐棍,沒有抓手,又非得上舞臺,久而久之,內心會非常堅強,你會變得不再恐懼。他會在耳邊告訴你,何冰,別怕,很安全,上吧。”
林兆華給演員的另一個武器,就是充分利用舞臺的假定性。何冰說:“只有林兆華告訴我,演戲是假的。”他從這句話中受益匪淺,“當你知道這事兒是假的,真的就出來了。情感是真的,人物關系是真的,表演的真誠是真的。”最近在跟濮存昕演出《天鵝之歌》《論煙草有害》時,何冰常跟濮存昕念叨,要跟“大導”繼續把游戲做下去,因為還有個東西沒學到:“大導”與生俱來的勇敢。“讓我們跟著他慢慢排戲,慢慢做游戲,越來越勇敢”。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