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挑戰人類底線的“藝術”都會被時間淘洗
任何挑戰人類底線的“藝術”
都會被時間淘洗
——當代美術熱點話題馮遠答問錄
6月26日至7月2日,由國務院參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館、貴州省政府主辦的“中華文化四海行”專題系列活動在貴州舉行。6月29日,活動走進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馮遠在凱里學院作了題為《從生活到藝術》的講座,并回答了學生及老師們所關心的當代美術創作熱點問題。以下是問答環節部分內容,體現了馮遠對當代藝術創作、藝術批評、藝術教育等諸多問題的思考。
問題一:對于“中國畫窮途末路”說您怎么看?
馮遠:“中國畫窮途末路”說是上世紀80年代美術理論家李小山提出的一個觀點。是時改革開放初期,國門洞開,西方各種現代藝術的觀念、理論、思潮一窩蜂地被介紹到中國,包括我這個年齡的人,當年都曾經非常認真、著迷地研讀過西方文論、西方現代藝術創作的各種理念,可以說是如饑似渴,并且在我當年的創作實踐過程中也吸收套用了不少西方的創作理念。就是在這種自認為文化弱勢的情況下,也是在所謂的西方文化中心主義觀念的影響下,一部分人認為中國傳統繪畫過于老舊,是一個日漸式微的形式,已經進入奄奄一息、難以為繼的窘迫狀態。
但是這三十年過去,你認為中國書畫是不是越來越式微、越來越邊緣化甚至行將消亡呢?
現狀恰恰相反。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國民對自己本民族文化的自信心和自覺意識越來越強。如果說十年、十五年之前我們對中國畫的變革創新還要常常借助西方的某個理論實現以西潤中,那么今天這種聲音是越來越少了。也因為這一點,現在已經很少再聽到當年主張西化、和國際接軌,或者說國際形式、中國元素的說法,中國藝術拿到國際上去首先要應和西方藝術評論家的評價規則的現象這些年也淡化、消聲、消解了。相反,西方藝術家、西方藝術經紀人認為,西方的造型藝術教育具有某種趨同性,美術學院已經沒有人教授繪畫、沒有人在課堂上寫生研究模特、研究架上繪畫藝術或者繪畫技藝,架上藝術已經死亡,而代之以觀念藝術、行為藝術、影像藝術和裝置藝術。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文化藝術依托國力的增強,包括文化建設發展和藝術家們對本民族文化藝術的重新認識,自我意識越來越強。中華文化完全應該而且能夠為人類的文化寶庫作出應有的貢獻。改革開放后十年的中國藝術市場非常活躍,藝術品交易的成交數額不斷創新高,一批西方藝術經紀人對以政治波普為功利目的的中國當代藝術開始棄之如敝屣,轉而關注中國水墨畫藝術,關注中國巨大的市場潛力和強勁的消費能力與消費前景,紛紛登陸中國尋求中國特色的水墨畫藝術,發掘有實驗性水墨、現代水墨畫路向的藝術家群體,有計劃地收藏中國現代水墨藝術,策劃水墨實驗藝術家到西方舉辦展覽宣傳。在這方面從國內講,依托國內不同年齡段藝術愛好者和書畫收藏者對書畫藝術的垂顧,不管是投資也好,還是愛好收藏也罷,中國的藝術品市場依然具有行家看好的發展前景。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書畫家們大可不必擔心中國書畫藝術未來在國際上的傳播和被世界越來越多的愛好者所認識的前景。我本人也持非常樂觀的態度。
問題二:藝術純粹是藝術家個人的事情嗎?
馮遠:藝術確實是非常個體化、個人化的精神產品。但藝術不是純粹藝術家的事情,走出畫室的藝術就是全社會的事情。藝術反映時代,藝術與社會同步,難以超越時代。藝術作為精神創造的財富,通過審美的形式,能夠陶冶人的精神,只有跟藝術愛好者和觀眾發生勾連、交流的時候,藝術才會真正發揮作用。
中國藝術的發展、變化,在歷史上走過了一條相對承傳有序的道路。改革開放后,藝術發展呈現多樣化的進程,藝術邊界超越了以往某種單一模式,功能也在不斷拓展:有教化的藝術,比如走進博物館、文化中心,各式主題性繪畫、歷史畫告訴人們文明歷史的真相,這是需要的;有審美的藝術,反映生活的豐富多彩、美好的瞬間、精妙的表達、具有某種美感的視覺形式,只要好看,審美就得以滿足;有美化家居環境的藝術,人們把精致美妙的抒情藝術帶回居室,而不會把歷史畫、招貼畫掛在家里,藝術需要走進百姓日常生活的起居之中。但藝術創作的核心要義是不變的,藝術成為不同時代人們聰明才智、創新能力的體現。今天大家聽到看到的裝置藝術、行為藝術等,是手段、技術不斷被創意翻新的必然過程,多少年以后,各不相同的新藝術還會層出不窮,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些不關心人類共同關注的問題的藝術,不關注人自身生存環境和精神層面的藝術,或是遠離生活的藝術,一定難以打動人心。
問題三:有人說美術作品能夠賣出好價錢才是硬道理,您是否認同?
馮遠:市場經濟中的藝術家確實非常關心個人藝術作品的價值。在西方藝術界,相當數量的藝術作品確實是通過市場價格來體現其藝術價值的。在中國,這些年來也一樣。但是藝術本身具有的價值跟市場變動不羈的價值是無法劃等號的。當下中國藝術市場的持續活躍,使得相當多的人都關心藝術創作的市場價值,以為賣出好價錢就是好作品,其實不然。藝術家如果不能在藝術作品上真正下功夫,而一味追隨市場的效應,可能只會博取時名,而難以在藝術史上留下史名。
問題四:藝術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藝術作品的形式、內容、色彩本應讓人感到愉悅,但現在有些藝術,特別是當代藝術走向了反面,讓人感覺難受、痛苦,不是審美,而是審丑。對這種現象您有何感受?
馮遠:這個問題是理論家、實踐家以及廣大藝術愛好者都關注的話題,你所說的現象是當代藝術的一部分,當然不是全部。當代藝術作為藝術歷史發展和文明歷史進程中的一個階段性現象及其成果體現,是誰都不能回避的。從某種意義上講,藝術由它的古典形態向近現代、當代、未來形態的發展是歷史和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當代藝術中間有好東西,不乏真正具有創造力、富于智慧的藝術,有關注當代人的生存狀態、能夠對人起到正面審美價值、發人深省、予人啟迪的作品,這些應該得到張揚和鼓勵。但是,在上世紀90年代初,當代藝術中確實出現一些表現血腥、色情和種種挑戰人類價值觀底線內容的作品和種種以新為目的的藝術觀念和作品,如果僅僅是為了博取人們的眼球,不惜打破人類文明的道德底線,一味以新奇為美,以感官刺激為美,這就從藝術創作原初的出發點上發生了偏離,甚至顛覆了人類共有的審美價值認知。不要以為所有出奇的、博出位的、挑戰極限的都可以成為藝術,都可以以神圣的名義來挑戰藝術,那可能是在褻瀆藝術。我以為那種以挑戰底線的心態,對人與自然界一切有生命的對象進行任意非理性圖解和演繹的作品都不是嚴肅的藝術。
藝術發展到今天,我們從當年極左的一元論藝術評判價值體系中走出來,代之以寬松、多樣化的藝術創作氛圍與政策導向,這是對藝術創造自由的尊重與維護。但是藝術畢竟是一種戴著鐐銬的舞蹈,具有其應有的基本底線和價值訴求:關乎真善美的價值理念和人類共通的審美價值體現。
同時,由于藝術多樣化局面已然形成,我們套用原有的、固定的、一元價值的評價方式,已經很難解讀不同藝術風格、形式的作品。即使那些資深的評論家們,他們面對很多新藝術,尤其是當代前衛藝術,也失去了可資對應的話語,無法發出切中要害的批判聲音。這有兩個原因:第一,對當代藝術了解不夠,缺乏必要的知識儲備;第二,在藝術百花齊放、多樣化的狀態下,生怕用某一種既成的標準來評判藝術而失之準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藝術,不僅是美術,各種藝術門類的發展都非常活躍,作品數量成倍增長。但是我們缺少一種有效的藝術批評的價值體系,導致不同門類藝術創作中的各種傾向得不到有力的引導和批評,客觀上對藝術創作的總體發展也會造成不利影響。再加上市場經濟環境中,部分批評家和媒體結成了同盟合作關系,這就使得批評失去了意義。解決這個問題,除了需要中國的批評家們具有更多的獨立意識、批評精神和敢于說真話的勇氣外,從事藝術創作的藝術家們也要有一種自律、自警精神,認真對待自己的每一件作品,讓每件作品真正能夠在十年磨一劍的狀態下鍛造出來,這樣才有可能為我們這個時代留下有價值的作品。
我想說,任何挑戰人類底線、追求功利性目的的藝術,自然會由時間和歷史來淘洗它們。為了導引今天的年輕人能有一個相對準確的品評標準和審美取向的鑒別力,藝術教育、藝術批評要做很多工作。
問題五:現在高校美術老師一個人往往要帶幾十個學生,如何避免美術教育趨同化傾向?
馮遠:當下藝術教育是個大問題。我在院校曾工作了20年,中國式教育存在的問題太多,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但是就教育規律而言很明確:藝教只教規律,不教藝術家。四年本科畢業的年輕人距離成為藝術家還有幾十年坎坷艱辛的路要走。我們能在學校教會他們的是基本規律、基本技能、基本知識,是必要掌握的基礎理論,當然重要的是教給他們掌握一個好的學習方法,使他們走出校門在為社會服務的同時,堅持既有的志向,尋找機會繼續深造。記住,先要教會孩子掌握吃飯的本領。至于說你的學生之間藝術風格、語言、技藝像與不像,我們可以姑且不論,只是要求他們經過四年學習,具備較高鑒別力的眼光,至于手頭功夫,只要有鑒別力的眼光,通過刻苦努力,是有可能取得成功的。
(編輯:黃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