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白淑湘說—— 跨越國界的芭蕾情誼
5月,莫斯科大劇院,第19屆國際芭蕾藝術節;7月,德國漢堡歌劇院,第37屆國際芭蕾藝術節;8月,英國愛丁堡節日劇院,愛丁堡藝術節;9月,華盛頓肯尼迪藝術中心,中國文化節……今年,中央芭蕾舞團接二連三地登上他國殿堂級劇院舞臺,把中國芭蕾的新近面貌呈現在世界觀眾面前。對于中央芭蕾舞團近年來的國際表現,著名舞蹈家白淑湘甚是驕傲,話匣子一開就是“我們團”。事實上,中國芭蕾成長與發展途中,國際友人的關心與幫助從未間斷過。作為中國芭蕾早期國際交流的親歷者,白淑湘再與記者談起時,思今憶昨,感慨良多。
《天鵝湖》中,奧杰塔(白淑湘飾)和王子(劉慶棠飾)的雙人舞 熬恩洪 攝
古雪夫助飛中國第一只“白天鵝”
1958年一個盛夏的夜晚,北京天橋劇場舞樂悠揚,新中國排演的第一部世界經典芭蕾舞劇《天鵝湖》在此首次公演。舞臺上,純潔美麗的“白天鵝”奧杰塔翩翩起舞,以優雅生動的舞姿贏得了觀眾的熱烈掌聲。
《天鵝湖》的成功上演,堪稱新中國芭蕾舞藝術的一次“起飛”,中國由此誕生了自己的第一只“白天鵝”——其扮演者,白淑湘,當時年僅18歲。
“當時能演成《天鵝湖》,離不開古雪夫。”光陰荏苒,如今年過七旬的白淑湘仍儀態高雅,她滿懷感激提及的古雪夫,是蘇聯著名芭蕾舞專家,是他和同行們幫助中國開辟了早期芭蕾教育之路。
1954年,蘇聯芭蕾舞專家伊蓮娜來華,為中國開辦芭蕾舞訓練班,北京舞蹈學校第一批學生中的白淑湘幸運地成為她的學員。伊蓮娜經驗豐富又非常嚴厲,她言傳身教,使學員們保持著旺盛的學習熱情。先前與芭蕾“素未謀面”的白淑湘,一接觸到就被其中的美迷住了,“很多學員除了睡覺、吃飯以外,就整天泡在教室里,學習勁頭特別足”。就這樣,他們在半年內奇跡般地完成了蘇聯舞蹈學校1至6年級的教學大綱,并全部通過了嚴格的考試。
1957年,古雪夫帶領多位蘇聯舞蹈專家來中國后,繼續培訓學生的基本功,教授單人舞、雙人舞、性格舞等。當發現一些同學在實習創作中存在舞蹈動作貧乏的情況,他們就千方百計地為學生增加多種舞蹈課。“那時我的底子打得還比較牢。”回憶起來,白淑湘仍覺得自己很幸運。
1958年,周恩來總理問古雪夫:“我們中國人能不能排《天鵝湖》?”古雪夫回答說:“行!”隨即,“襁褓”中的新中國芭蕾舞團隊,在古雪夫的精心指導下,開始排演最富盛名的古典芭蕾舞劇。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由于練功勤奮,18歲的白淑湘脫穎而出,被選作主角。“當時,《天鵝湖》中的服裝、燈光、舞美對我來說全是陌生的,此前我連《天鵝湖》的原版電影都沒看過。”白淑湘說,除了生疏外,在觀念上也有障礙,因為當時許多人還看不慣這種穿得極少、男女相擁的舞蹈。“是古雪夫把我們引領到純凈的藝術天地中,教導我們怎樣專心地去創作角色、表現美。”為有別于其他國家的風格,同時培養中國的編導和教師,古雪夫還特意組織李承祥、王世琦、栗承廉、張旭、鄔福康等參加該劇舞蹈片斷的編導和排練。
憑著一股沖勁,白淑湘和舞伴們日日夜夜苦學苦練,終于在4個月后“拿下了”這個任務,于是就有了文章開頭令人欣喜的一幕。“周恩來總理對我們的表演非常滿意,蘇聯專家也是。”白淑湘說。繼《天鵝湖》之后,古雪夫等又和中國芭蕾舞演員“趁熱打鐵”,連續排演了《海俠》《吉賽爾》兩部傳統芭蕾舞劇。
1961年,白淑湘等首次赴緬甸訪問演出,第一次在國外演出《天鵝湖》和《海俠》。那里的觀眾將此次演出譽為“亞洲人的驕傲”,認為中國芭蕾“已接近世界水平”。
阿隆索說“拿著刀槍的足尖舞很精彩”
為了使芭蕾舞能在中國土地上生根,周恩來總理希望除了歐洲傳統舞劇外,中國的編導和演員還能排演出具有民族特色的芭蕾舞劇。此后,專家們經過反復研究和磋商,選定《紅色娘子軍》為排演劇目,并由白淑湘擔綱女主角吳瓊花。
要“破天荒”將西方芭蕾技巧與中國革命歷史背景相互融合,并非易事。“我們去了部隊,和戰士們在一起,體驗革命軍人的感覺。在舞蹈動作上也進行了創新。比如,吳瓊花與狗腿子老四對打的一節,按舊式的雙人舞設計,兩人扶來扶去,哪里像是壓迫者和反抗者的關系?改過之后,我們借鑒了中國戲劇和武術的程式,加強了對抗性動作。”白淑湘說。
1964年10月的廣州秋季出口商品交易會上,新中國第一部民族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亮相演出,引起了很大反響,白淑湘塑造的“瓊花”形象更是深入人心。當時也在廣州演出的古巴國家芭蕾舞團的演員看完后,都激動地跑上臺,與中國演員擁抱在一起。用殘存的視力看完《紅色娘子軍》的古巴著名芭蕾舞蹈家阿隆索更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連連稱贊:“在芭蕾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了拿著刀槍的足尖舞,很精彩,你們太了不起了!”
說起阿隆索,白淑湘很是動情,有許多話想說:“她的眼睛19歲時就幾乎看不見了,但到70多歲還在舞臺上又跳又轉。如果不是把芭蕾舞當做至高無上的信仰,就不會這樣做。她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舞蹈家,我很崇拜她。”
“我們的交情很深厚,到現在有50多年的淵源了。在廣州演出前我們已見過多次,早就認識了。”原來,此前白淑湘曾多次陪同古巴國家芭蕾舞團在中國各地訪問演出。“阿隆索也很喜歡中國舞蹈,我教她們紅綢舞,她教我們《胡桃夾子》雙人舞。還有一點我印象很深刻,她認真地告訴我們舞蹈要怎樣表達才更具表現力。”白淑湘說,阿隆索為當時的中國芭蕾帶來了熱情與靈感。
上世紀90年代,阿隆索再度來華,一下飛機就對旁人說“中國我就認識白淑湘,我最念念不忘的就是這位中國同行”。憶起這些,白淑湘如今仍感動不已:“我們演過許多一樣的角色,是芭蕾藝術把我們聯系在一起,而這種聯系是永恒的。我們之間的友情不用太多語言,即使隔著千山萬水也能彼此領會。就算隔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面,誰也都記得誰。”
白淑湘還告訴記者,她們現在有好幾年沒見面了,但是聯系并沒有斷。“我委托古巴孔子學院的一位老師常去拜訪阿隆索,我們保持著一份珍貴的友誼。”
“中國芭蕾已經得到國際認可”
如果說,阿隆索與白淑湘彼此長久的珍視,帶有同行間惺惺相惜的情誼,那白淑湘人生中的那段黑暗時光,想必阿隆索亦了然于心。上世紀60年代后期,“文革”來臨,白淑湘被迫離開心愛的舞臺。那時中國芭蕾也幾乎與世界失去了聯系。
經歷了近10年的苦難,1978年,白淑湘真正回歸舞臺,她以超人的意志克服了“身體疾病、肌肉僵硬、體重超重”等困難,創造出自己在芭蕾舞臺上的第二個春天。復出后不久,白淑湘等去美國演了將近兩個多月的《紅色娘子軍》,產生了轟動效應,并引起國外同行研究和探索中國現代芭蕾藝術的興趣。美國著名舞蹈藝術家瑪沙格雷姆觀看演出后非常驚訝,認為“中國的芭蕾舞很有張力,紅色經典現象值得深思”。
回歸芭蕾舞的白淑湘如魚得水,又主演了《沂蒙頌》《草原兒女》《驕楊》《杜鵑山》等,在進行中國芭蕾民族化的同時,她意識到深入探究芭蕾精髓的必要性:“我42歲開始學法語,1982年去法國進修了一年。從里昂到戛納,從盧浮宮到楓丹白露,我如饑似渴地汲取法蘭西藝術營養。1983年后,又接觸到丹麥、英國的流派等,排演了《仙女們》《堂吉訶德》等。”
雖然白淑湘在1989年正式離開了芭蕾舞舞臺,但多年來她對中國芭蕾舞事業的殷殷關懷與諄諄教導從未改變。而針對今年中國芭蕾在世界舞臺上的表現,白淑湘也有著敏銳而深邃的思考。
“以前我們到國外更多的是進行訪問性交流演出,而現在的芭蕾舞演員還要巡演、商演,這可不是安安穩穩的演出吶,而是這個劇場、那個城市地挪來挪去,流動性很強,他們很辛苦也很敬業。你看現在中國芭蕾舞演員在國際芭蕾舞比賽上頻頻獲大獎,中國芭蕾舞的技藝水平已經得到了世界認可。”說起今天的中國芭蕾,白淑湘欣慰而驕傲。
“中西合璧的中國芭蕾舞,在增強中國在國際競爭中的文化軟實力及提升國家形象方面,有著自身的優勢。”白淑湘說,芭蕾藝術源于西方,但我們賦予它中國的民族特色和文化元素,因此中國芭蕾在國際舞臺上就兼具中外藝術交流與傳播中國文化的功能。
隨著中外文化交流的加深,國外觀眾其實很希望了解中國文化更深層次的東西。“中國的題材豐富多彩,有很多資源可以挖掘,就看你怎么用芭蕾去表現了。”白淑湘認為,西方現代舞的樣式、技巧、創作手法可以運用到中國古典或民族題材的劇目中,但最終要實現的是貼切、自然的融合,而不是生硬照搬或簡單的結合和拼接。譬如:芭蕾舞劇《大紅燈籠高高掛》將京劇與芭蕾緊密結合,是一部極具觀賞性并有著深厚中國歷史文化背景的舞劇;而芭蕾舞劇《二泉映月》則用芭蕾來詮釋中國二胡名曲《二泉映月》的故事,將中國舞的韻律美與芭蕾舞的造型美融合得很好;今年驚艷英國愛丁堡國際藝術節的芭蕾舞劇《牡丹亭》更是將芭蕾與昆曲相互交融。“這樣的融合才能讓中國芭蕾更好地走出去。”白淑湘說道。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