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是一個專制的王朝嗎
皇帝無法由著性子“做快意事”
目前的主流史學界與歷史教科書,似乎仍將宋朝描述為“封建專制主義的發展期”,如周寶珠、陳振編著的《簡明宋史》認為,宋朝的制度“都是為加強君主專制主義而設,皇權大大地膨脹起來了”;歷史學者程念祺提出,“從宋朝開始,的確可以說,歷史已為專制和大一統鋪平了道路”;高中歷史教材則這樣概括宋代的政制:“君主專制政體的演進與強化”,并將這一課程的“教學目的”確定為“了解中國古代君主專制與帝王權力逐步強化”。宋朝是一個皇權專制王朝,好像已經蓋棺定論了。
然而,如果我們深入了解宋代的權力結構及其運行機制,便會發現所謂的“皇權專制”只是后人的成見,并不符合歷史事實。在展開論證前,我想先講幾個小故事,看看宋朝君主能否專制得起來——
故事一:北宋乾德二年(964年),范質等三位宰相同日辭職,宋太祖隨后任命趙普為相。但在頒發任命詔書時碰上了一個程序上的大麻煩:詔書沒有宰相副署,不具備法律效力;而范質等宰相又已辭職。太祖想從權,對趙普說:“朕為卿署之可乎?”趙普回皇上:“此有司職爾,非帝王事也。”最后,還是由領有“同平章事”(即宰相官銜)銜的開封府尹趙匡義副署,才簽發了詔書。
故事二:神宗朝,一次因為陜西用兵失利,神宗震怒,批示將一名轉運使斬了。次日,宰相蔡確奏事,神宗問:“昨日批出斬某人,今已行否?”蔡確說:“方欲奏知,皇上要殺他,臣以為不妥。”神宗說:“此人何疑?”蔡確說:“祖宗以來,未嘗殺士人,臣等不欲自陛下開始破例。”神宗沉吟半晌,說:“那就刺面配遠惡處吧。”這時,門下侍郎(副宰相)章惇說:“如此,不若殺之。”神宗問:“何故?”章惇說:“士可殺,不可辱!”神宗聲色俱厲說:“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章惇毫不客氣地回敬了皇上一句:“如此快意事,不做得也好!”
故事三:宋孝宗是個圍棋愛好者,“萬機余暇,留神棋局”。內廷中供養著一名叫做趙鄂的國手。趙鄂自恃得寵,向皇帝跑官要官,孝宗說:“降旨不妨,恐外廷不肯放行。”大概孝宗也不忍心拒絕老棋友的請托,又給趙鄂出了個主意:“卿與外廷官員有相識否?”趙鄂說:“葛中書是臣之恩家,我找他說說看。”便前往拜見葛中書,但葛中書不客氣地說:“伎術官向無奏薦之理。縱降旨來,定當繳了。”趙鄂又跑去向孝宗訴苦:“臣去見了葛中書,他堅執不從。”孝宗也不敢私自給他封官,只好安慰老棋友:“秀才難與他說話,莫要引他。”
故事四:南宋光宗朝,皇帝左右的近臣、私臣每每向光宗請求“恩澤”(即請皇帝恩賜個大一點的官做),光宗總說:“朕倒好說,只恐謝給事有不可耳!”謝給事是時任給事中的謝深甫,曾多次抵制光宗提拔請托的私旨。樓鑰當中書舍人時,也直接告訴光宗:對不合法度的私旨,“繳奏無所回避”。光宗很是顧忌,遇到禁中私請,只能推掉:“樓舍人朕也憚也,不如且已。”宋光宗并不是一個具有優良君主品質的皇帝,卻不能不尊重給事中與中書舍人封駁皇帝私旨的權力。
上面列舉的幾名趙宋君主,既有明君也有昏君,可見在宋朝,無論君主賢明還是昏庸,恐怕都無法由著性子“做快意事”。皇帝一旦露出濫權、專斷的苗頭,立即會受到文官集團的抗議與抵制。強勢如宋神宗,也只能感嘆一聲:“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
我們評判一個政體是否為“皇權專制”,可以看看皇帝在這個政體中掌握著怎樣的權力,是否受到制度性的約束與制衡。下面我們就來考察宋代君主在行政、立法、司法三組權力結構中的權力及其運行情況。
(編輯:文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