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里夔夔作品（局部） 元代

　　書法在元時掀起了一陣“復古熱”。提到元代書法，便不可繞過趙孟頫。其時，以他為首的一批文人書家開始了崇尚魏晉風骨的書法實踐。作為領袖，趙孟頫獨當一面，其思想受南宋高宗趙構影響，力倡復古，可說是書法的自我調整。時因書壇凋敝，摹仿顏、蘇、黃、米諸家徒有外形，而無精神。此正風氣之舉，導致了章草復興與其新格調。但是，元代書家諸多，不乏能人，為何偏偏以趙為首？按照世人的標準，我們現在看到的趙孟頫好像也是被重構過的。趙孟頫推二王，恐怕還有自身因素在內，而時人接受其思想，通過流傳的實踐作品，給后人以元代書法“復古”這一印象。

　　元代國祚不足百年，但是在這個蒙古人統治的時代，宋代理學卻慢慢站住腳跟，并獲得了話語權。不得不承認這是蒙古人為了鞏固政權而用的政治手段，它顯示出文化的妥協性。理學突出的倫理道德觀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時人。

　　元初，趙孟頫因詩書畫俱佳得到元世祖喜愛而入朝為官，但是作為一名趙宋后裔，他不可能得到信任，雖有品階，但無實權。元仁宗時，他官居一品，卻仍然不可能施展其政治抱負。對于帝王來說，無論如何恩寵，趙孟頫始終只是一個能書會畫的文侍之臣而已。他的身份和際遇是矛盾的。元朝定鼎時，他還是一名20多歲的青年，不可能沒有政治理想和抱負。仕元以后，他知道自己不能有政治作為，想隱逸，但無法實現，只有將理想寄托于藝術層面。后世對其字“無骨”、“俗媚”的批評顯然受了理學倫理道德觀念的影響，人們不應否認其書法才能和貢獻。可以說其“復古”迎合了社會文化和書法本體發展的要求，也符合其矛盾的心態和審美理想。正因為他居高位而精書畫，故能影響元代的書法走向。

　　趙孟頫的復古具有全面展開和重點推出兩大特點，分別體現在他的“言”和“行”上，“言”即是其書學思想，“行”乃是他的書法實踐。但是他在實踐方面遠比對理論要熱衷些。

　　他的思想主要體現于書畫題跋中。《蘭亭十三跋》第七跋云：“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右軍字勢，古法一變，其雄秀之氣出于天然……然古法終不可失也。”

　　中國人最重實踐，認為在實踐中提取的理論，更能指導實踐。道家的“無為而無不為”，就是要在有問題的時候解決問題，問題解決了，便任其自由發展，直到下個問題出現。趙孟頫深通儒釋道三家思想，針對了南宋以來的書壇時弊，提出“古法”一說。他學習“古法”最重用筆，其書強調熟練性，和用筆、結體的勻整劃一。他之所以推崇王羲之，可能還因為二人遭遇頗有共通之處。

　　在實踐方面，他各體皆精，是少見的全能書家。最有代表性的是其飄逸的行草書，可以說是對二王書法的重新回歸，以重新尋找到技巧的規范為標志，此規范不一定是再次表現為楷法或篆隸格式，而是表現為對法則本質意義上的重新整理。他提倡儒雅的書卷氣和精到的翰札筆法。簡化二王筆法，書寫簡潔精到，并將章法稍作調整。

　　趙孟頫一生，傳世作品頗多。其書法發展趨勢，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抄寫需要，所以減省二王繁復多端的筆法，以簡要精到的筆畫快速書寫。他篤信佛教，寫經無數。其書字里行間透露著一種淡然的態度。是以他不可能單純地再現二王，只是在其基礎上改造了適合自己的風格，同時迎合時代書風的潮流。

　　元代書法史上，總是列趙孟頫為領袖。但有意思的是，元人李倜，其書比之趙孟頫不遑多讓，更近二王，卻無人問津。直到近些年才將他納入書史。趙孟頫的領袖地位，除了他所處的時代，不可否認也與其政治地位有關，他的實踐成果也被時人認同，是以能一呼百應，為時人所推重。

　　元代書法，除了以趙孟頫為首的文人書家，還有隱士一脈。盡管其中不少作者也受到趙氏影響，或因社會地位的共同性而具有一致的審美取向，但其中為數不多的隱士書法家，卻有別于趙派書法的風格特征。他們雖具有優厚的生活條件，卻不能出仕而報效國家，苦悶的矛盾心理，使他們只能以書法來表現性情，因此比起趙氏一脈來，更多地流露出能發揮自己個性的風格特征，如吳振、楊維楨、倪瓚、陸居仁等。雖然此脈遠不及趙孟頫影響之大，但亦不可忽視他們在書法史上的地位。

　　儒家歷來認為今不如古，這就影響了大批文人。他們認為古代總是好的，所以才會支持，才會親身實踐。但總的來說，元代的書法“復古”并不是一個輪回，它自身具有不可重復性。這種時間與空間的矛盾給了我們一種錯覺，當時雖然回歸了“古法”，強調學習古人筆法，但是它以當時書壇時弊為前提，所謂的“復古”基本上是以抬出二王等人們一致認為好的書法前賢，并以儒家觀念和視角將他們重新包裝一番，再來讓人們學習。而趙孟頫的“復古”，實在是為自己的創新尋找一個合理的立足點。所以并不是單純的以復古為目的。

　　元代人的實踐，讓后人看到了基于傳統之下的個性，這種并不是單純的摹仿，雖然較“古法”有所減省，但總能別開一面，對后世書法無論是在理論還是實踐方面的發展都有重要的啟迪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