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現代意識遇上戲曲傳統
當現代意識遇上戲曲傳統
——觀新編京劇《韓玉娘》
今年5月,由董圓圓、張建國等主演,根據梅蘭芳先生的代表作《生死恨》創作改編,由國家京劇院傾力推出的新編京劇《韓玉娘》赴澳門參加“第二十四屆澳門藝術節”演出,影響頗大。該劇是一出既富傳統底色,又具現代點染的佳劇。
著名京劇導演阿甲認為,京劇演員的上下場是京劇最重要的藝術特征之一。《韓玉娘》中人物上下場定場詩、上場時的念對、打引子、數板、自報家門的念白,上場前的悶簾叫板、痰嗽,上下場劇情提示性的演唱等的運用,符合傳統京劇的規律,遵循傳統京劇的范式,讓人有欣賞原汁原味的古典京劇的感受。第一場,韓玉娘出場的四句西皮散板,借鑒了傳統京劇《女起解》蘇三出場時的二黃散板,這種借鑒不是淺層表面的結構、文辭模仿,而是有深層的內在考量,即韓玉娘和蘇三悲劇藝術形象的貼合、古代女性性格的聯通共鳴與即時此境中角色的情感態度、戲劇行動的一致性。所以,這種借鑒順恰自然而不露痕跡,同時使得受眾不知不覺就進入到了熟悉且純正的京劇審美氛圍中。
第一場中,韓玉娘出場后向和氏敘述其與丈夫的遭際,和氏以念白問而韓玉娘以演唱答。這種夾唱夾念問答式的戲劇情節推展和人物關系安排,是京劇藝術百試不爽的結構方法,達到了引觀眾入戲劇勝景的效果。韓玉娘的這段唱由西皮二六轉原板再轉流水,京劇板式隨人物言語遞進推展,西皮散板中最后落在一個大哭頭上,成為這一情節段落的戲劇頂點,同時,也使受眾審美心理達至一種破堤式的情緒紓解。
在改編創作中,韓玉娘與李氏的關系使用了傳統戲曲特別是傳統京劇中“干父干女、義母義女”的原型性情節設置。此種人物關系有生活邏輯的合理性和在立意上的積極意義:一方面表現出底層勞動人民的善良本性和幫扶相依的美德,另一方面則凸顯出中華民族重孝道的倫理理念。
《韓玉娘》第五場幾乎完整保留了《生死恨》劇中“機房夜織”一折。“機房夜織”一折中二黃導板、散板、回龍、慢板、原板、散板的成套唱腔是極具梅派風格的圭臬之作。但是我們又看到,《韓玉娘》本中對該段有所改動,共改有三處:“又誰知一旦間枉費心腸”改為“又誰知他多猜疑我枉費心腸”,“只落得對孤燈獨守空房”改為“只落得病懨懨獨守空房”,“恨只恨那程郎把我遺忘”改為“怨只怨那程郎把我遺忘”。改動雖不大,卻是妙筆點睛。“一旦間”變為“他多猜疑”,令人費思之虛詞變為一聽了然之實語,實際是在唱中反復告訴觀眾韓玉娘落魄顛沛的直接原因是程鵬舉的疑心告發,加深強化觀眾印象,為后面程鵬舉的后悔不迭做鋪墊。“對孤燈”變為“病懨懨”,指明此時韓玉娘擔憂自身的膏肓之體能否支撐到再見程郎之時,意思更進一層,人物真實心境畢現。“恨只恨”變為“怨只怨”就更為準確了,即表現出韓玉娘對程鵬舉不是仇恨之情而是妻對夫的埋怨之意。類似之處,還有第六場中對反四平調“夫妻們分別數載”一段的修改。
所謂“無丑不成戲”。《韓玉娘》一劇中共五個丑,兩主一副,兩個龍套,各具味道。尤其“主丑”之一胡為的人物刻畫,不但插科打諢,笑料頻出,而且極盡針砭時弊之效,可謂把丑這個行當用到了精妙之地。比如,有丑行應工的兩個家院背后小聲議論公子胡為的“胡為”,幕后即傳來胡為之語:“誰這么夸我呢?”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運用反語手法的一句話不但喜感十足,而且人物形象栩栩活現,同時,抓住了觀眾的注意力和興奮點,使受眾產生對角色即將出場的強烈心理期待。還有出場后胡為的數板和定場詩:“關關雎鳩我胡揪,在河之洲無賴悠,窈窕淑女我全要,君子好逑好好求。”幾句話把一個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再如胡為介紹自己和他的父親,是如此言語:“大爺胡為,我爸爸胡搞。”“大爺胡為”有貼簽調侃之意,觀眾心領神會,心中莞爾,表情依舊淡定;“我爸爸胡搞”一言既出,當真是諷刺挖苦,皆成文章。觀眾無不神經突起,嘴角上揚,繃不住了,每逢此處劇場必有強烈的“笑浪”。“搞”這個字是非常現代的。再如:“老子敢撈,兒子敢花。你說這叫什么?這就叫生態平衡。”每逢此句一出,劇場總會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這種傳統京劇語言的現代轉譯,古典戲曲精髓的當代升華,經典藝術樣式的時代觀照的編創手法又是《韓玉娘》的一大特點。
(編輯: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