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印象
昆明,從我第一腳踏進這座城市起,已經住了十年。它四面環山,中間是一個平壩子,曾經是稻田萬頃,現在是高樓林立。它是一座有二千二百多年歷史的城市,“昆明”一詞源于古代少數民族昆明族的族名,屬氐羌人后裔中的一支,族群之名派生為地名。
昆明人普遍的特點是淳樸、厚道、包容。和昆明人打交道,誠實而坦白,初聽起來有點意外,有時突如其來的真話甚至像假話,初次相聚的信賴,像他鄉相遇的故交。他們不去看遠處模模糊糊的東西,而是認認真真做眼前清楚的事情;他們不去羨慕別人的榮華富貴,也就避免了不必要的煩惱;他們不為自己制定好高騖遠的目標,懂得生命只在于今天,把握好今天最重要。
昆明人愛說老鄉,但不提京城里的要員,也不說富豪排行榜上的富豪,直接說:鄭和、聶耳是我們昆明人!1371年,鄭和出生在昆明滇池畔的晉寧縣,從小在滇池邊長大,常在湖中游泳,信奉伊斯蘭教,會說阿拉伯語,聰明伶俐,機深智遠。十二歲進宮受寵,才德出眾,慧能超群,被皇宮高僧道衍所召,接受菩薩戒,取法名福善。自1405年至1433年,鄭和以雙種宗教身份,熟悉雙種語言,前后二十八年間,率二百余艘遠洋船隊,兩萬余名將士,在洪濤接天、巨浪如山的大海上,劈波斬浪,七次遠航印度洋、大西洋,遍訪亞非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鄭和下西洋,比哥倫布橫渡大西洋發現美洲大陸早八十多年,比麥哲倫環航全球早一百多年,他是全球最早的洲際航海家,是世界航海史上的先行者,難怪昆明人引以自豪。約五百年后,1912年的一天,昆明甬道街72號那家成春堂藥店關著門,門上貼著“本店一周內謝客”的告示。那天在藥店二樓的店主聶鴻儀的主臥里,隨著一聲清脆的嬰啼,奏響了一支歡快的生命交響曲。這戶人家的孩子從小喜愛音樂,樂感十分強烈,耳朵十分靈敏。這個孩子就是聶耳。上世紀30年代,日軍侵占東北,鐵蹄伸向華北,聶耳帶著滿腔激憤創作了三十七首激越高昂的不朽作品。
昆明的云,是天上流動的詩歌。我在昆明見過一次難忘的彩云。那是五年前,臨近中秋的一個上午,西藏來了一個由高僧組成的代表團,我領著他們參觀官渡古鎮的十相自在塔。八百年前一位云游四方的高僧建此塔的初衷是,護佑所在的昆明吉祥圓滿,眷屬和睦,夜夢吉祥,身心安康,去處通達,所求如愿。正當喇嘛們在塔前盤腿端坐,齊聲祈誦時,忽然,一位年輕的喇嘛大聲喊道:“快看,彩云顯現了。”大家向上仰望,只見火炎炎的一輪紅日,高懸在蔚藍的天空中,把四周團團塊塊的云朵,燒得鮮紅,朱紅,橘紅。這時,太陽的右邊一朵云輕輕地飄了過來,遮住了陽光,因為這云層薄,四處漏出來的絲線般的光線隨著太陽迅速移動,強烈的光芒把分散在四周的云朵依次照亮。云是水做的,陽光透過水汽,隨著云層移動,毛茸茸的云層不時輕盈疏落,屈卷輪滾,飄散聚合,色彩形狀變化莫測,剛是粉紅色,又是淺綠色,又變金黃色、鐵灰色、灰白色,有時幾種色彩交相輝映。太陽像牛車轱轆那么大,像煉化的鐵水一般紅艷,迅速地在云層里竄動。喇嘛們精神振奮,雙手合十,朗朗祈禱,祝愿這彩云給昆明人帶來吉祥安康。
如錦,如畫,如詩,如歌,離奇變幻,靈動飄逸,有重如鉛錠的烏云,輕如披紗的殘云;有巍然屹立的停云,哀哀怨怨的愁云。
昆明的花,是城市亮麗的時裝。“天氣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斷四時新。”昆明街頭,夏天可以看到穿著皮衣的行人,冬天可以看到穿著短裙的姑娘。從家家戶戶的陽臺到大大小小的公園,從吃飯的圓桌到行車的馬路,到處是花的世界,時時聞到花的香味。掛著銅鈴、馱著物品,由城里回鄉的驢馬,頭上插著鮮花;在城郊肥沃的農田里,犁地的牛頭上插著鮮花;穿著繡花布鞋、披著五彩大綢巾的新娘頭上也插著花,現代婚禮中迎接新娘的豪華車隊,都被鮮花裝飾著。花是春天的顏色,春天的標志,春天的情感,春天的報告,昆明是名至實歸的“春城”了。斗南更是全國知名的鮮花種植基地和市場集散地,這捆花今早還在昆明,中午就在北京的會議桌上擺放著;這束花早晨在昆明,晚上在巴黎機場你已經將花送給了她。
昆明花的品種太多,很多連園藝家都叫不上名字來;昆明花的色彩太艷,很多連畫家都調不出顏色來;昆明花的形狀太奇,很多連作家都找不出詞句來描述。
昆明的水,是城市靈動的明眸。昆明是個水城,穿城而過的有盤龍江、大觀河、寶象河,還把滇池當枕頭睡。昆明懷抱靜美的翠湖,四周山上溪流如蛛網,泉眼如蜂窩,據說城市蓄水面積和威尼斯差不多。單說滇池,遠望,煙波浩瀚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天地,水鳥貼著水面低飛覓食,小舟載著帆葉若隱若現;近看,排浪裹著白色泡沫翻滾著沖向岸邊,帶著腥味的海風清新撲面。滇池寬闊的水面一日之內,隨著天際日色、云彩的變化而變幻無窮,既有湖泊的秀麗,也有大海的雄渾。
在滇池喂鷗是人生一大快事。昆明人都記得,1986年秋天,從遙遠的西伯利亞飛來一群海鷗,小巧而清俊的身子,尖尖的紅嘴,通體雪白的羽毛,宛如天仙,蔚為壯觀,幾乎遮住了昆明小半個天空。此后,到滇池過冬的海鷗逐年增多。它們一層層、一片片從湖面陸續起飛,轉眼,遮天蔽日,滿天都是悅耳的鳴叫聲和不停拍打著的雪白的翅膀。有時又齊刷刷地飛落,漫天飛降,紛紛揚揚,像一場大雪將湖面完全覆蓋。滇池大壩是昆明人親近海鷗的最好場所,那四五公里長的堤壩,地面熙熙攘攘,人潮涌動,空中海鷗翻飛,歡聲鳥鳴,人們手里拿著面包、餅子,掰下一塊塊投向空中,成群結隊的海鷗飛速地從人們頭上掠過,敏捷地銜走。
“海鷗與老人”的故事,在昆明家喻戶曉。一位平凡而善良的老人從大批的海鷗飛抵昆明起,每年拿出自己的積蓄,買來新鮮的面包,來到滇池畔喂海鷗。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老人認識海鷗,海鷗熟悉老人,從最初的人往空中投食、鳥在飛中搶銜,到海鷗落在老人身旁、老人親手喂。后來老人不幸去世了,大批海鷗仍然云集在老人常到的堤壩附近,飛舞啼鳴,不忍離去。好心人將老人的照片放大裝在鏡框里,插在湖畔,成群的海鷗飛過來,或輕輕地落在鏡框上,偏著腦袋左看右看,戀戀不舍,或在旁邊上下飛舞,吱吱啼鳴。
在昆明,不登西山看日出,到了昆明也枉然。我曾在普陀山看過海上日出,在九華山看過云中日出,在峨眉山看過山頂日出,都各有特色。但記憶中,最瑰麗、最壯觀、最難忘的一次看日出,卻是在昆明的西山。
登西山賞滇池,美不勝收,詩意盎然。昆明人把西山比喻為睡美人,從城里看,西山的造型特別美,它就像一位仰臥的美人,面龐清秀,乳峰豐潤,腰身細長,飄動的長發漸行漸遠,最后隱藏在滇池邊霧蒙蒙的天際,線條柔和優美,姿勢恬靜淡雅。難怪明代被流放于云南的狀元楊升庵在西山安居度年,建于明朝的升庵祠就坐落在山下的叢林間;云游大俠徐霞客在西山歇息留連,并在他的游記中細致描述了此間的迷人景色;還有傳說,朱元璋的長孫建文帝從南京逃難到云南,也曾在此掛單駐腳。
我在西山龍門看日出,縱目遠眺,滇池一望無際,盡是粼粼微波,水平如鏡,東方的云霞越來越紅了,漸漸地,整個滇池和天空都仿佛著了大火似的,火紅一片,那水與天仿佛都被大火熔化到一起,分不清界限,轉瞬就在這紅海深處冒出一個更紅、更亮的圓滾滾的火球,越冒越高,不經意間明亮的火球跳出紅色的水面,穩穩當當擱在水上。不久,天空水面的顏色變得橙紅、橘紅、粉紅,太陽在云層里輻射出萬道明亮的光柱,西山、滇池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美麗的金光。看著眼前的一幕,瞬間,時間停止了,心情點亮了。
我以為,昆明西山是看日出的勝地。太陽從地平線上爬出來,本不是奇事,奇的是從何處看日出。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