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我的“四駕馬車”
期待 馮驥才
◎ 繪畫:文學于我是一種責任方式,繪畫則是一種心靈方式。所以我說,人為了看見自己的心靈才畫畫。
◎ 文學:我們這代人的命運因與時代糾結太深太緊,責任二字天經地義。它一頭在骨子里,一頭在筆管里。
◎ 文化遺產保護:它是養育我們的精神的母親。如今她遇到麻煩而且是大麻煩,有什么理由不撇開個人的事,牢牢守候在她的身邊?
◎ 教育:學院的背后應是獨立思考與活躍自由之思想;學院的面孔應是一種由深厚的文化積淀養育出來的文化氣質和明澈鎮定的目光。
繪 畫
我的繪畫觀與文學觀不同,我的畫太私人化。
文學于我是一種責任方式,繪畫則是一種心靈方式。所以我說,人為了看見自己的心靈才畫畫。
從本質上說,我是理想主義者和唯美主義者,然而我的理想主義和唯美主義很少出現在文學里,卻常常流露在繪畫中。
我的文學不回避審丑,我的繪畫卻只唯美。
我認為意境是中國畫至高無上的追求。境是空間形象,是畫;意是詩文,是文學。意境二字是文學與繪畫融合的高度濃縮。
這里所說的文學,古人指的是詩,我則以為散文更適于當代。
詩的境界多集中在一個點上,散文的情境則是一個個線性的段落,可以敘述。我追求這種可敘述的散文化的意境。
還有,我的繪畫靈感多來自一時的心緒,一個融入心境獨特的畫境的不期而至;我不畫人物,我喜歡寄情于山水,寓意于風物,所以我對大自然的變幻乃至光影都極敏感。
我必須叫充滿潛力的筆墨依從本人的需要。因此我相信,我雖然不去刻意與眾不同,但它一定是“不一樣的繪畫”。
文 學
寫作于我似乎與生俱來。
我用心靈和思想生活;它是心靈和思想的器具。
能夠最精確地解析生活和表達思想的是文字,而用文字來創造美與生命的是文學。
我喜歡筆在紙上行走的感覺。這時,我感覺我思想的河流穿行在紛紜而崢嶸的生活的大地上。
我的文學觀是:記錄心靈的歷史和歷史的心靈、挖掘人性和創造屬于自己個性的語言與文本。
對文學的忠實緣自于捍衛生活的真實。哪怕我錯怪了生活,但寫作那一刻我必須絕對真誠。
我們這代人的命運因與時代糾結太深太緊,責任二字天經地義。它一頭在骨子里,一頭在筆管里。
最后要說:寫作常常來自沉重的心,寫作是心的出路。
有人問我什么時候擱筆不寫了?
等到我的心平靜了,便把筆帽套在筆上嗎?
我想不會,作家的心是永遠不會平靜的;文學將伴我終生。
文化遺產保護
這一巨型的工作是闖進我的世界中來的。它于我,始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然而直至今日,我仍嫌自己覺悟得太晚。
人類進入工業革命與現代社會,就有了公共遺產觀,即把前一歷史階段的文明創造視為不能丟棄、必須傳承的文化財富。保護遺產的觀念最初來自知識界的文化先覺,比如法國的雨果、梅里美、馬爾羅和一百多年前救火般搶救敦煌文書的一代中國學人。
我們必須:一邊投身于山川大地,在瀕危的文化中進行普查與搶救;一邊在各種場合不停歇地呼吁、宣講、傳布,以喚起社會對文化遺產的關切與保護的自覺。
這一工作的漫無邊際常常使我感到力不從心,但我沒有過一瞬想到放棄。擔當,是無比壯美的人生感受。
從來沒想到這工作使我更加了解與深愛我們中華民族的文化。十多年來,文化給予我的遠遠超過我為它做的。
它是養育我們的精神的母親。如今她遇到麻煩而且是大麻煩,有什么理由不撇開個人的事,牢牢守候在她的身邊?
人類文明的傳承像火炬傳遞。我們從先人手里接過火炬,決不能叫它滅掉,反而要它熊熊燃燒,然后完好地交給后人。
教 育
我人生接過的最后一件大事是教育。
朋友說,文化人最好的歸宿是晚年把自己安頓在大學里,整理思想,做研究做學問,而我到大學卻出于一種很強烈的現實責任,特別是這座學院以我的名字命名,就更加重我的壓力。
我說責任,是因為我身邊太缺乏年輕的有識和有為之士,我要在學院建立起一支真正的人文的工作團隊;我不喜歡在象牙塔里坐而論道,不喜歡制造高不可攀。我追求有生命的思想,即在思想里聽得到現實的脈搏。
同時,我認為當今大學缺乏靈魂,這靈魂就是人文精神。我想在大學校園的腹地建設一塊純凈的人文綠地。為此,我院的院訓是“摯愛真善美,關切天地人”。
我對研究生最高要求不是論文,而是視野、思想能力、操作力、對社會和文化的責任。
我重視大學的文化保存,追求學院的博物館化。經典和純粹的文化精神應當首先由大學體現出來。
學院的背后應是獨立思考與活躍自由之思想;學院的面孔應是一種由深厚的文化積淀養育出來的文化氣質和明澈鎮定的目光。
我的四駕馬車不是四匹馬拉一輛車,我是用四匹馬的勁兒拉著一輛車,這因為我車上的東西太多。我可沒說累,因為它們皆我之最愛。
(編輯:路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