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使紅色經典永葆青春
——觀戰友文工團新版現代京劇《紅色娘子軍》感言
編者按
能否把握文化建設的科學規律,深刻體察文化發展的內在動力,對廣大文化建設者來說是至關重要的。與此同時,面對多元多樣程度日益加深的當代文化生態,如何透過熱鬧的表象,看清其實質內涵,也是現代人必備的一種人文素養。
長期以來,我軍文化建設始終走在全社會的前列,在引領風尚、教育人民、服務社會、推動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軍旅文化版從今天開始推出“文化觀察”專題,希望以一種更加宏觀的觀察視野,更加客觀冷靜的態度和更具思辨性的眼光,不定期地對當前軍旅文化現象進行多維度描述,對熱點事件進行跟蹤透析,從理論和思想深度上提升文化宣傳的效果。
本期“文化觀察”以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現代京劇《紅色娘子軍》的成功演出為個案,對新時期以來方興未艾的“紅色經典”改編熱潮予以分析考察,敬請關注。
關于“新版”
40年前,我們這一代人正伴隨著革命樣板戲的鑼鼓和旋律,走過十年動亂的蒼涼歲月。
對當年的革命樣板戲怎么看?坊間和業內都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和觀點。由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改編上演的現代京劇《紅色娘子軍》,或許能為我們提供一些新的認識:歷史已然過去,我們大可不必在關于革命樣板戲的看法上耗費太多的口舌和精力。一方面,文革十年中的樣板戲未必和“極左”完全劃等號,其中的一些作品是我黨長期武裝革命斗爭的必然產物,來自于廣大軍民的戰斗生活的實踐,浸透了文藝工作者創造的心血,比如產生了廣泛社會影響的樣板戲《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等,分別脫胎于原創劇本《自有后來人》《蘆蕩火種》、長篇小說《林海雪原》等等“紅色經典”作品,不應全盤否定。另一方面,因為特定歷史條件的限制,樣板戲主題意向的某些偏頗和創作上的局限也是客觀存在的。根據作品所表現的內容和不同文藝團體的實際條件,對這些作品進行適當的修改完善、二度創作、重排上演,以適應今天廣大觀眾的審美欣賞的口味,對部隊官兵進行革命傳統教育、戰斗精神教育、群眾路線教育,服務于今天的現實需要,也是十分必要、完全可行的。戰友文工團的成功實踐再次提供了生動的例證。
現代京劇《紅色娘子軍》出現于較晚的文革后期,且有同名電影故事片和現代芭蕾舞劇在前,故與當時其他樣板戲劇作相比影響要小一些。當聽聞戰友文工團要改編重演《紅色娘子軍》時,既感到欣慰,又有些許擔心。畢竟這是一個老而又老的題材,盡管是新編,仍難脫“炒冷飯”的疑問,往往吃力不討好,況且決策既定,時間已經十分緊迫。如果達不到當年的水準,會讓文革的過來人們哂笑,如果爭取不到今天的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也會遭遇冷落的尷尬。面對如此的艱難挑戰,戰友文工團的同志們以極大的藝術勇氣,迎難而上、努力探索、大膽創新,打了一場漂亮的攻堅戰,不由得讓人心生敬意。難怪該劇藝術總監、總導演,戰友文工團團長劉斌在演出結束后感嘆道:“真不容易!”
體會主題
《紅色娘子軍》的故事,幾乎家喻戶曉,耳熟能詳。取材于大革命時期海南島紅軍一支傳奇的女子連隊,表現了歷經壓迫、備受欺凌的苦難翻身奴隸成長為合格革命戰士的過程。
應該說,原作的主題思想是積極的。問題在于今天的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對這段歷史的生疏,可能帶來的距離感。在原作大的歷史背景無法改變的情況下,主題的創新,必須尋求盡可能大的包容度和認同度。編導者們對劇本的改編,可以說很具政治的眼光和藝術的水準,非常成功地應對了新的歷史條件下認識、表達主題的挑戰。一方面,對原作中已經明顯“不合時宜”的某些提法進行了去偽存真的“漂紅”——這也許是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即去除一些特定條件下具有“左”的色彩的言辭,如“路線斗爭”等等,而代之以“道路”這樣更為準確的表述。另一方面,則盡可能糾正原作中人物塑造時刻意的“高大全”傾向,讓其最大程度地回到原本的生活。比如,在吳清華思想轉變之后的表態,同樣是表白“一輩子跟黨走”,原作的臺詞是“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后解放無產階級自己”“為無產階級戰斗到底!”而新編劇本則改為:“聽指揮、守紀律,戰斗到底!”從而更加質樸,符合歷史的真實和生活的真實。
改編后的劇作,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作中歷史的合理性。比如關于“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主題意向,便是貫穿全劇的核心和靈魂。我們黨所領導的最終改變了中華民族命運的武裝斗爭,正是在經歷了無數次失敗和流血的教訓之后,選擇的唯一正確的道路。工農武裝斗爭具有廣泛的群眾基礎,無數像吳清華這樣的被一紙“賣身契”所壓迫一生的貧苦人民,是反抗舊勢力舊政權的原始力量。他(她)們身上所表現出來的質樸的階級情感,一旦和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相融合,便會產生無比堅定的革命信念和無比強大的精神力量。
“我們的原則是黨指揮槍,而不是槍指揮黨。”毛澤東同志的這個經典的論述迄今仍是我們的最根本的遵循。而京劇《紅色娘子軍》則對其進行了生動而具體的詮釋。洪常青既是舞臺上的一個主要人物,更是黨指揮槍原則的藝術化身。說其“生動而具體”,是指作品的“傾向是從場面和情節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恩格斯),而不是用貼標簽的辦法生硬強加上去的。“打不死的”吳清華第一次執行任務與世仇南霸天狹路相逢,怒火中燒,不顧紀律和同志勸阻貿然開槍,打亂了戰斗計劃,使南霸天得以逃脫,受到了批評,被收繳了武器。應該說,這是一個“可以理解”的過失,但卻是一個“無法原諒” 的錯誤。因為任何一支軍隊如果沒有嚴明的紀律是無法戰勝強大的敵人的,更何況這是一支革命的隊伍,以解放普天下勞苦大眾為己任,以奪取全國政權為目標,必須有鐵一般的嚴格紀律和鋼一般的統一意志。一己和事業,小我和大家,個人和組織、局部和整體、分散和集中……這些問題至今也還以新的形式存在并常常困擾我們。因此,吳清華的形象,在漫長的革命斗爭歷程中,具有相當廣泛的代表性和象征性。我們這樣一支以農民為主體的弱小武裝最終成為強大的革命化現代化正規化軍隊,正是“黨指揮槍”原則,“支部建在連上”制度經過無數洪常青式的黨代表持之以恒接力奮斗的結果。
在這里,吳清華作為被教育的對象,其轉變的過程相當令人信服。該劇第四場“教育成長”,標題相當直白。會不會導致戲劇沖突的弱化而出現大而化之的政治說教和生硬的表態語言呢?應該說,這一幕的描寫和演員表現都相當成功。首先語言是生活化的,比喻也是通俗化的。革命隊伍的戰友深情溫暖,“為誰扛槍,為誰打仗”的政治課,洪常青及其他戰友們的苦難家世,最后賣身契的出現……一個細節接著一個細節,一個波瀾推著一個波瀾,戰爭年代特有的實事求是、過細管用、令人信服的思想政治工作在這里得到相當生動真實的呈現。
所有上述思想政治工作都著眼于戰爭環境的殘酷,生存條件的艱苦。這里容不下官僚主義的長篇大論,形式主義的疊床架屋,也沒有享樂主義的物質條件,而奢侈之風更只是南霸天們才有的專利。在當時共產黨人的字典里只有“要奮斗,就會有犧牲”的堅定信念。在艱難的革命過程中,無數先烈為革命事業而奮勇獻身,他們這種崇高的革命氣節和無私無畏的犧牲精神今天仍是我們必須繼承發揚的寶貴遺產。洪常青作為黨代表,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放棄了完全可以生還的機會,選擇了以身殉職、英勇就義。其大義凜然、正氣浩然,永遠激勵這支隊伍的后來者。
“我們共產黨人好比種子,人民好比土地。”新版京劇《紅色娘子軍》中大量的場景和細節,把當年如火如荼而實在管用的群眾工作生動真實地展現在我們面前。不論是紅云鄉踴躍參軍的支紅群眾,還是椰林寨備受壓迫的苦力丫環,盡管在劇中他們不是主要角色,但許多群眾舞蹈的設計,還是生動展現了動員群眾、發動群眾、依靠群眾的有效方式和效果,同時鮮明地表達了群眾是靠山、群眾是基礎、群眾是英雄的主題意旨,今天仍然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欣賞藝術
京劇是最具代表性的中華傳統藝術形式之一。晚清以降,由于當時最高統治者的喜好和提倡,一度成為正宗的國粹和國戲而廣受推崇,聲名遠播。由徽調并雜糅其他地方劇種綜合演化而來的京劇藝術,深受傳統文化的浸潤,有著眾多的傳統劇目。在表演上經過數代京劇藝人和表演藝術家的精心傳承創新,其藝術形式日趨成熟,程式化、精致化,戲劇沖突合理,結構嚴謹、雅俗共賞是其主要的特征,成為傳播傳統中華文明價值理念和歷史知識的重要手段和載體。盡管近代史上戰亂頻仍、異族入侵,仍然沒有使京劇的發展完全停滯止息。就在抗日時期的延安,毛澤東等仍然關注并鼓勵諸如《打漁殺家》《林沖夜奔》等傳統劇目的推出和上演。
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主張革命的文藝要服從服務于革命戰爭的偉大事業,成為革命機器上的“齒輪和螺絲釘”。從延安到北京,從戰爭年代到建國之初,革命的文學藝術始終遵循這一個根本的原則,努力反映人民戰爭和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進程。其題材必然是革命化、戰斗化、工農化;舊瓶裝新酒,用傳統的藝術形式表現嶄新的斗爭生活,已經是文藝工作者不二的選擇。即使沒有文革,出現包括樣板戲在內的原創現代劇目,也是歷史的必然。
任何藝術作品都是特定時代的產物,都難以避免政治因素的影響。其藝術的精美程度、人物性格的鮮明性、情節結構的合理性和整體風格的一致性等等因素決定其藝術質量,也決定了其后世的存在價值。為此,京劇《紅色娘子軍》的改編者們殫精竭慮,參考同名電影故事片中的情節細節設計,從提高作品的藝術表現力和適應今天觀眾的欣賞習慣出發,大膽取舍,去其枝蔓,增其主干,比如該劇的開頭,較之原作就進行了較多的精簡,而結尾又增加了新的唱腔,時間總長度做了適當壓縮。兩個半小時的演出,絲毫沒有冗長慵累之感,較之原作,全劇線條更為清晰,劇情更為簡潔,節奏更為緊湊,結構更為合理,主題更為明快,臺詞更為精練,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渾然一體,酣暢淋漓。
新版現代京劇《紅色娘子軍》,最為出彩的要數主要人物吳清華的扮演者丁曉君了。其表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無論唱腔、身段、精氣神,都讓人眼前一亮。尤其是當洪常青英勇就義、吳清華接任娘子軍連黨代表之后,那段堪稱全劇核心唱段的西皮流水唱得聲情并茂、蕩氣回腸:
接過紅旗肩上扛,
接過先烈手中槍!
踏著英雄足跡走,
革命到底,永不下戰場!
……
尾聲部分,吳清華在合唱隊和眾演員的和聲烘托中,用京劇唱腔唱出《紅色娘子軍連連歌》,一詠三嘆,激情飛揚,不僅是新版劇作的一大亮點,而且將劇情推向了高潮,深深地打動了現場的觀眾。劇中二號人物洪常青(張建峰飾演)和女連長(張萍飾演)、鄭阿婆(張薇飾演),還有反派主要人物南霸天(劉金泉飾演),等等,都有上乘的表現。如此人才濟濟,后浪推前浪,使人對京劇藝術的傳承充滿信心。
當然,表現上乘的還不僅僅限于人物的塑造。全劇音樂的整理改編可謂匠心獨具,大膽地將同名芭蕾舞劇的音樂元素移植于幕間過場和唱腔過渡,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受。姜金一指揮的樂隊表現同樣十分出色。較之傳統京劇以京胡領銜的“三大件”“八大件”的限制,現代京劇音樂的表現力更為豐富。尤其是交響樂的加入,使之氣勢更為宏大,音域更為寬廣,意蘊更為沉雄。當然,高俊浩的京胡相當出色,功不可沒。吳煥東擔任的司鼓和打擊樂組同樣表現不俗。作為傳統京劇的靈魂,演員和樂隊的協調全仰仗司鼓的調度有方、心中有數。以我的眼光看,樂隊指揮和司鼓之間配合默契,相得益彰,使樂隊為演出的成功增了光、添了彩。
最后,不要忘了武生們的精彩表演。作為武裝斗爭的戲劇,快速過場和激烈武打的場面是必不可少的。在現場,武生們連續的斤斗受到多次的喝彩,為整臺演出錦上添花。此外,在舞臺美術、服裝道具的設計改造方面,都有不少出新之處,比如,原劇中娘子軍連女兵著的是長褲,而現改為短褲,與武裝斗爭的背景相一致,面貌即有了不小的改觀。
……
舞臺的掌聲喝彩過去,既往的成就便成歷史。然而,藝術創造永無止境。相信戰友文工團在保留經典劇作的同時,會有更多的新作問世,不斷創造新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