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上面把概況簡單地敘述了一下,下面我想談幾個問題。
第一個是創作問題。
戲劇創作,由于任務的緊迫,不容拖延,所以比之小說等其它文藝形式,就有了許多不同的問題。
首先是接觸生活問題。是長期體驗呢,還是趕緊動筆呢?這個問題在生活不熟悉的情況下特別尖銳。也曾經有過不同的意見。但長期體驗在工作需要上不允許,趕緊動筆吧,反映問題又不深刻。整風以來,實際的情況是由不懂不熟到漸懂漸熟,由不深刻到漸深刻;從創作實踐過程中不斷熟悉了生活。當然我們還必須提出,我們在這個過程中間也克服了那種借此就不深入生活,光從報紙或人們的口頭找材料聽故事的偷懶辦法。這就是說,我們承認體驗生活是長期的事,艱苦的事,但我們相信這種體驗如果從創作實踐中來積累,是可以獲得的。當然,今后在情況允許之下,有一部分劇作者先到工農兵中去生活一個較長的時期,然后再來從事寫作,那也是很需要的。
這就牽連到第二個問題,創作方法問題。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提倡寫真人真事,提倡集體創作,特別是和工農兵共同創作的原因。寫真人真事,除了表揚具體的英雄模范的意義以外,從創作者方面來說,它還有一層去熟悉生活的意義。這就好比繪畫上的素描工夫。從寫具體的人入手,少使用或簡直不使用虛擬的結構,這是為了作者對于生活不熟,無從虛擬的原故。真人真事寫多了,也就可以有資格自行結構故事了。寫真人真事中的問題是:必須注意這個真人真事應帶一定的典型性。假若誤以為寫真人真事就一點也不能增加,一點也不能減少,那我們就不免流于虛偽的客觀主義了。我們寫真人真事,在作者一面來說,為的是從具體的人物走向典型的創造,而非以停留在“素描”的階段為滿足。
集體創作的意思也多半是由于生活、表現的技巧不能完全在一個作者身上統一起來的時候所采用的辦法;有時候發生了沒有熟練的編劇者在旁的情況,也就由大家來“湊”。這就是所謂“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在生活和表現技巧脫節的時候,在體驗著豐富生活而缺乏表現能力的時候,這個方法是很有效地解決問題的。不光解決了問題,而且參加創作的人都得到了學習,補充了自己的不足。在某種情況下來說,使知識分子接觸和學習了實際生活,使工農學習了文藝技巧。
即使是個人的創作,在解放區,也還多少帶著集體創作的性質。首先是各有關方面的關心,提意見,在政治上,政策思想上幫助作者進行了解,學習。寫出原稿后,又有許多有組織的或個人的意見,演出后,還有許多觀眾的意見。解放區的成功劇作和演出,可以說都是在各種方式上,各種程度上的集體創作。
解放區的觀眾對于戲劇如此熱心,有一個最大的理由,那就是因為戲劇為當前的政治任務、當前的斗爭服了務。可以說毛主席文藝座談會講話發表以后,幾乎沒有不為當前的現實斗爭服務的戲。特別是三年解放戰爭中間,戲劇上這種戰斗性更是有長足的進步。它和革命各條戰線上的兵種配合作戰,成了他們有力的幫手。這種戰斗的品質大大提高了我們戲劇的思想性與藝術性。不錯,今天解放區的戲劇在技術上還是粗糙的,在內容上也還不夠深刻,但沿著工農兵方向走去一定能達到藝術的最高水平,這在戲劇工作者是沒有懷疑的。
在演技這一方面,解放區的演員是有新的創造的。過去無論在話劇表演上或舊劇表演上,是有著濃厚的“舞臺腔”的,對于這些“舞臺腔”,解放區的觀眾稱之曰“裝腔作勢”。我們的演員為了逼真地表現觀眾所最熟悉的生活、人物,所以逐漸在觀眾的批評中創造了一種生活化的樸素的表演作風。這種作風不僅僅親切地表現了生活,也深刻地表達了思想感情,可以說解放區的演員創造了一種演技的優良傳統。這個傳統是從長期與工農兵生活在一道,體會了他們的思想感情之后得來的,而非從外形上去學一點皮毛所能辦到的。
歌劇或歌舞劇在解放區很發達,如何表演歌劇或歌舞劇,在解放區的演員就成了一個緊要的當面問題。這個問題是在逐漸實踐中得到了部分解決的:部分演員從對于唱、舞的蹩扭到習慣,到得心應手的運用;在若干演出中生活化的表演和歌舞的形式結合得很好;全部的歌舞劇演員在音樂水平上,節奏感的敏感上都有大大的提高。但是,關于歌舞劇表演的許多問題,我們沒有很好總結,許多演員知其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也不能將經驗普及,以致許多新演員以及新演歌劇的老演員還處在摸索的狀態中,這就影響了歌舞劇表演應有的提高。
第二,學習民間,改造舊形式,創造新形式的問題。
解放區這些年來,創造了一種歌舞劇,在形式上是新的。這個新形式是在民間舊形式秧歌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作為表現解放區的新生活的手段,民間舊秧歌是不夠的,在我們運用秧歌這個形式的第一天起,就對它加以改造,就大膽運用各種無論從哪方面來的手法,只要它們是能夠正確表現所要表現的這個內容,而又為廣大群眾所接受的。我們特別重視秧歌作為新戲劇的一種形式,就是因為它是老百姓所熟悉的,同時又是現在舊形式中間最生動活潑、最富于表現力的形式,而且,也是最容易改造成為表現新生活的形式。在創造新秧歌的過程中,我們主要是由于內容的需要去突破舊形式,我們沒有特別去注意形式的完整性。一直到今天為止,秧歌劇的形式還是多種多樣的,許多地方不統一、不調和的。這是一種新形式產生過程中間必有的現象。形式的完整性是較長的積累琢磨之后才逐漸產生的,我們也曾有少數人,在某一個短時期內試圖光從形式一面去創造或提高秧歌,而不從內容上去著手,但是,凡百這種努力,無不最后證明,這條路走不通。因為我們今天的生活正是在飛躍發展和生長中,生活的內容正一天天在多樣化,我們不可能設定一個固定完整的形式去范圍它,也不能只運用一套有限的手法去限制它,否則就一定歪曲了內容,無法表現新生活的精神了。秧歌劇的最大特點是一種新的生活氣氛。這是所有中國過去的戲劇所沒有過的一種愉快、活潑、健康、新生的氣氛。這就是秧歌劇的藝術性之所在,這是由于我們正確地表現了新生活而來。如果我們歪曲了生活內容,這種氣氛也就不復存在了。所以新秧歌劇的創造,不怕廣泛采取各種不同手法而怕不能正確的表現生活。
現在解放區還在廣泛的從事舊劇改造的工作,這個工作的必要性,我想不用多說了。只來談談從事這工作的看法問題。改造舊劇,是和創造新秧歌殊途同歸的,其目的,也是要從此走向新形式,走向表現新的生活內容,或對舊時代的新的看法,有人把改造舊形式看成僅止于利用,從解放區的實踐看來,這是比較狹隘的,舊劇也可以改造,許多地方戲加以改造之后可以成功地表現現代生活,這從《血淚仇》已可充分證明了。解放區在這方面的成績如延安民眾劇團之改造秦腔,晉西北七月劇社等改造山西梆子,成績都很顯著,在群眾中的影響很大。蘇北戲劇工作者的改造淮揚戲也很有成效,可惜因為戰爭情況,沒有能繼續下去。以上這些改造舊劇中的創作、演出,有很多獨創性,突破了舊形式,表現了新內容,因而也創造了一種新的歌劇形式。
今天的問題是兩個:一個是要將這個運動廣泛推廣出去。中國廣大地區的農村城市中,存在著多量未經改造過的舊劇。我們要在積極方面提倡改造,歡迎任何新創造,而不去苛求其形式的細微完整,這樣才能發動起廣泛的舊劇人,他們才會有勇氣來動手。這一點,過去在張家口、石家莊,和東北的哈爾濱、齊齊哈爾、牡丹江等地都做過,也有一定的效果;在冀魯豫,則更是全面地對舊戲班加以改造;一面由文協積極幫助,另一面又加上政府對這事業的支持,他們的成績也就較大,舊劇的改造在那里也就成了一個群眾性的運動。
在這方面,我們不應顧慮到這樣做會破壞了舊劇的藝術性,害怕產生了大量庸俗的東西。如果從內容出發,這種改造對于觀眾只有好處,決不會走出一條庸俗的道路來的。由于運動的群眾性,在過程中,不免有個別的庸俗偏向出現,但這是不用害怕的,可以糾正的。
舊劇改革的另一方面,在解放區所做的,是要談改造,還得有示范性的劇團。它可能時完全演出,至少是較多演出新內容的戲,而在標準上要求比較嚴格,比較精致。這是有推動作用的。延安平劇院就是起著這種作用的,他們的《逼上梁山》、《三打祝家莊》、和后來在東北繼續著他們的做法的東北人民劇院的《九件衣》等都是這樣創作出來的,這樣的劇團在一個地區帶著方向的作用。它吸收群眾(各舊劇團)中新創造的成果,哪怕只是一些點滴,集中而提高之,再加上自己的創造,做出新的成績來,群眾就跟著來學了。這樣就逐漸做到了推陳出新。
這兩方面,鼓勵普遍的群眾的大膽改造和集中示范,這就是舊劇改造上的普及與提高。過去解放區在這兩方面都有它一定的成績,但是缺點在于聯系不緊,有的個別地方,示范劇團和群眾有些脫節,未能及時多加幫助。這是今后應克服的。
以上的敘述,由于材料極不完全,與各方面交換意見很不夠,加上在匆促時間中來起草這個包括范圍如此之大,時間如此之長,地區如此之廣的發言,一定是掛一漏萬,把重要的問題和事實遺忘了,再加上執筆者十分缺乏一種尖銳的洞察力,因此對于問題的歸納和提出一定是很不恰當的,這就影響到論述觀點很可能有錯誤的地方。希望諸位同志多加指正,以便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