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文學篇:“老樹著花”多少春
“老樹著花”多少春(2013文藝氣象·文學篇·年度話題)
標題書法:廖奔
現在已經很難再用統一的文學觀念來理解今天的文學了,甚至不同的文學群落理解的“文學”都很不相同。“50后”“60后”作家與活躍在網絡上的青年寫手們各自為陣。莫言、賈平凹、劉震云、閻連科、張煒、蘇童、余華、格非、阿來等等,稱這些剛過壯年的作家為“老樹”,似乎言過其辭,但想想本世紀之初直至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文學主要是青春寫作,那就可以理解何以他們壯年剛過,就可能是壯士暮年。他們自然有著可貴的成熟,但又不得不承載著20世紀白話文學百年的暮氣。新文學也就百年的歷史,但在當今中國文壇的多元格局里已經成了“傳統文學”。“70后”作家蒙受著“50后”“60后”作家的陰影,“80后”作家完成了轉向卻又去向不明,傳統中國文學究竟向何處去,還能向何處去,不能不成為我們今天要面對的問題。
2013年,賈平凹出版《帶燈》,以一位年輕的鄉鎮女干部為主角講述鄉村中國面臨的種種難題。在《廢都》之后,賈平凹帶著憤懣“懷念狼”,猛然間高吼“秦腔”,轉而又堅韌地煉起“古爐”,看似是最有個人風格的作家,卻在每一部作品中力求大變。《帶燈》中賈平凹面向現實的勇氣驟然加強,這是老驥不能放棄的志向,內里的那種蒼勁始終要握住鮮亮,而且握得這么結實,多年練就的勁道仿佛源源不斷。
余華沉寂七年之后出版《第七天》,這部薄薄的小說也試圖向現實說話,說話的方式當然還有值得商榷之處,但50多歲的余華把小說做得相當純凈,說敘述爐火純青也不為過。早年那么無情地撕碎家庭倫理,這部小說卻把一個非血緣的父子情深寫得如歌如訴。同樣,到了知天命年紀的蘇童出版了《黃雀記》,又回到香椿街的少年時代,那里潮濕、鮮妍卻詭異多端。這部小說雖沒有超出多少蘇童過去的小說,但那種記憶的韌性,對命運之不可抗拒又有新的體驗,語言敘述也有一種自由的松弛,不能不說是一種老到。林白這個當年沉迷于“一個人的戰爭”的女性主義者,今年出版《北去來辭》,把一個家庭的故事寫得如此真切卻又能糅進當代歷史的深刻變故,生活的窮途末路與不甘于命運的掙脫,令人唏噓不已。徐小斌早已過了浪漫的年齡,卻并不放棄文學的浪漫,不用說,對“80后”“90后”來說,《天鵝》關于愛情的頌揚如上個世紀的童話,但徐小斌像是要還一個宿愿一樣完成這次精神性的書寫。
也有令人驚異的“老樹著花”,金宇澄的《繁花》是海上文壇厚積薄發亮出的一道風景,舊式的筆法講述著新的傳奇,從《海上花列傳》到《繁花》只有一步之遙,或許是冷眼看盡文壇潮起潮落,領教到千變萬化不如從頭再來,金宇澄這就跨出一大步。張煒在10卷本的《你在高原》之后,今年又出版18卷本的“散文隨筆年編”。雖然這部編年文集有早期寫下的文字,但是在今年合集出版還是讓人吃了一驚。
實際上,“50后”“60后”的詩人也是一個壯觀的群體,歐陽江河、西川、王家新、于堅、李亞偉、張曙光、楊克、翟永明、臧力……這個名單開列下去,恐怕要涵蓋當今詩壇的半壁江山。按如此創作勢頭,“50后”“60后”不會輕易退出歷史舞臺,他們在今后相當一段時間內還是文壇——即使稱之為傳統文學的主力軍。中國文壇有相當一段時間還要“忍耐”這種方式和風格的文學。
201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加拿大作家艾麗絲·門羅,以及在這一年辭世的諾獎獲得者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都讓我們對文壇長青樹不得不表示一種崇敬。然而這些年來,中國的讀者和研究者對“50后”作家已經很不耐煩,雖然“50后”時有新作且勢頭不減,但對他們還能引領文壇多久的疑問一直不斷。此種背景下,2013年的“老樹著花”饒有意味。
固然“50后”以鄉土敘事為主打的文學方式已經顯現疲憊和單調,但毋庸置疑的是,這批作家都在試圖跨出自己的界線。盡管這樣的跨出顯得十分困難,甚至步履蹣跚,但這些變化都是實實在在的。如今在傳統文學這一脈,大變革恐怕不再,但個人突破就是小小的勝利。“老樹著花”未嘗不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按照阿多諾和賽義德關于“晚期風格”的說法,相當多的作家、藝術家,到了晚年藝術手法倒變得十分自由灑脫,可能會寫出出人意料的作品。正如傳統文學到了晚期,也可能有一種自然和自由,有一種任性和超脫,如“老樹著花”般鬧春,傳統文學在晚期未嘗不能有一番作為。
(編輯:孫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