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時史詩劇作《如夢之夢》北京排練,導演賴聲川談創意及話劇市場——沒有文化,何談產業
北京郊區的一個廢舊工廠內,話劇《如夢之夢》正在緊張排練。四方形的舞臺幾乎占據了倉庫的大部分地面,觀眾席位于舞臺的最中央。360°環形劇場,3D戲劇表現,這是賴聲川在《如夢之夢》中的獨創。
“感謝戲劇跟時代的緣分”
《如夢之夢》講述的是一個關于追尋的故事,一個病人在醫學無法診斷得了什么絕癥的時候,開始追尋逝去的人生。排練現場,演員們隨著劇情,圍繞著觀眾席在舞臺上不停地轉動,就好像時時在變化卻又周而復始的人生。
導演賴聲川坐在觀眾席的最中央,一把紅色的轉椅,一個樂譜架子。轉椅便于他從各個方位觀察,樂譜架子上放著劇本,上面記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
時長8小時、30多個演員、300多套衣服;演員的表演在舞臺的8個方位、3個樓層進行;時間穿越民國初年、現代,場景橫跨臺北、巴黎、上海、北京、諾曼底。現場,賴聲川一會兒指揮全局、定位轉場、控制演出的節奏,一會兒模擬爆炸、呼吸、電話鈴聲,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就是舞臺的指揮,舞臺的焦點。
記者:《如夢之夢》首次演出是在2000年,為什么想到將之重新搬上舞臺?
賴聲川:“在一個故事中,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夢中,有人說了一個故事。”1990年,我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句話。10 年之后,這句話成為《如夢之夢》的開篇。它在我心中十分珍貴,有些戲劇就像是從內心涌出來的,超出了我本身的能力,《如夢之夢》就是這樣的戲。能夠再次搬上舞臺,感謝戲劇和時代的緣分。
記者:能給我們描述一下舞臺呈現的效果嗎?
賴聲川:裝臺后,演員跟觀眾就像面對面一樣,演員以順時針轉動,觀眾的座椅也可以360°轉動,隨時觀察四面的演出狀況。觀眾所在的中央區域“蓮花池”,可以容納500人,舞臺就在“蓮花池”的四周,形成一個方形的包圍圈。這是形式和儀式的統一,環形劇場,3D表現。
記者:怎么想到用這樣的舞臺?
賴聲川:那年我在印度朝圣圣地菩提迦葉,看到虔誠的信徒圍繞舍利塔順時針行走膜拜。突然覺得,如果把觀眾放在舞臺中間會怎么樣?這種想法就產生了現在的舞臺形式。
但想講這個故事的沖動,卻是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在去印度的旅行中,我翻開了曾經看過的一本書,讀到了一個未曾留意過的故事:一個老者在即將死去時,拉著醫生的手問,“你認為上帝能寬恕我的罪嗎? ”醫生無法回答,這成了老者留在世間的最后一句話。這一句話讓我積壓在心里的感受串連起來,故事里套著故事,一個人的生命串著另一個人的生命。
記者:您想通過《如夢之夢》呈現什么?
賴聲川: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概括,是生命。作品是末端,生命才是源泉。《如夢之夢》很多人都是互相折磨,恩情與背叛交織。怎么讓折磨轉化成關懷和愛?
打破臺上鏡框式的舞臺,而是用演員圍著觀眾轉的獨特方式,也是想要展現生老病死、呈現人生。
記者:所以,《如夢之夢》這個題目是想說人生如夢嗎?
賴聲川:如夢之夢,是一個像夢的夢。它不是人生如夢,不是人生如戲,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現實。
“文化產業不能模糊了文化和產業的邊界”
賴聲川29歲開始劇場創作,被譽為“亞洲劇場之翹楚”。《如夢之夢》被認為是賴聲川最大膽的突破、最驚人的作品。如今,它被重新搬上內地舞臺。2013年4月,由表演工作坊與北京央華文化等共同出品的《如夢之夢》將在北京保利劇院首演。
“除了北京,《如夢之夢》還將登陸上海、烏鎮、深圳、臺北、新加坡等地,開展亞太巡演。”央華文化藝術總監、總制作人王可然說,今后還計劃將賴聲川的30多個作品重新制作。
賴聲川第一部內地創作的戲劇《陪我看電視》,就是和王可然合作的。5年來,央華出品了《暗戀桃花源》、《寶島一村》、《十三角關系》等賴聲川表演工作坊的作品,獲得了市場和藝術等多方好評。賴聲川創意的作品,對內地劇場創意及市場經營發揮了深厚的影響。
《如夢之夢》,對王可然來說又是一次全新的挑戰。“出于劇目環繞式演出形式的需要,劇院改造現有的觀眾坐席,搭建四面環繞的新舞臺表演區域。”王可然說,劇場前期改造就需要1周,上演可能十天半個月,因此,這個劇不能完全按照市場規律來做,劇場的收益都要遠低于平常,演得越多越虧。
“市場只是推動戲劇等藝術門類的商業手段,我們堅持做讓全中國有文化消費意愿和文化消費能力的人都愿意看、喜歡看的話劇。”王可然說。
記者:從《暗戀桃花源》內地版上演,到您表演工作坊的作品被成規模地搬上內地,到發起“烏鎮戲劇節”,深入接觸內地話劇,您怎么看待臺灣和內地的話劇市場?
賴聲川:臺北是很好的創作中心,北京是很好的制作中心,希望北京也能變成創作中心。
記者:成為話劇創作中心,我們還需要從哪些方面提高?
賴聲川:在接觸中發現內地會有很多定義、標簽。我們老是被告訴這是什么,藝術是什么?戲劇是什么?說到戲劇,就是曹禺、老舍。我對他們也十分敬佩,但他們不是戲劇的唯一窗口和標桿。當初我從美國柏克萊大學回到臺灣做戲劇,沒有太多的條條框框,沒有人定義劇場是什么,甚至沒有百老匯。我們在80年代興起的臺灣劇場運動,就是深入體驗戲劇和社會的關系,自己來定義戲劇的過程。
我覺得內地需要破除條框、標簽、定義,敞開心懷,將一切歸零,深入體驗時代和戲劇的關系,用心創造。
記者:有一種擔心,放任劇場發展會不會帶來負面影響,有些小劇場話劇就出現了“三俗”現象。
賴聲川:惡俗是市場發展的一個過渡期,隨著市場的成熟會淘汰有瑕疵的作品。但我憂心的是,這些粗糙的戲劇吸引觀眾走進劇場后,會讓觀眾以為,哦,戲劇就是這樣!這會帶走一大批話劇的潛在觀眾,對戲劇市場培養很不利。
記者:在您看來,好的作品依舊稀缺,問題出在哪里?
賴聲川:時代已經進入了開放文明,為什么還是缺少又娛樂又深刻的作品?物質發展太快,偷走了靈魂。各地都在發展文化產業,但很多是在發展產業,而不是比物質存在更長久的文化。我擔心,純物質發展會損傷文化發展的可能性。
關鍵還在于真正懂藝術的人太少,了解文化背后的創意機制和規律的人更少。創意也是一門學問,是可以通過學習掌握的,我愿意把我所知、所做和大家分享。
記者:既然提到了文化產業,您怎么看待?
賴聲川:文化產業尤其不能模糊了文化和產業的邊界。文化產業按照產業運作,但關鍵是文化。沒有文化,何談產業?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