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結束的地方,文學如何開始
真實寫照(漫畫) 徐鵬飛 |
近期有兩部中篇小說不僅被多個選刊轉載,在微博上也引起熱議。兩篇皆出自女作家之手,一篇是方方的《涂自強的個人悲傷》(《十月》2013年第二期),另一篇是徐坤的《地球好身影》(《北京文學》2013年第二期)。把它們放在一起考察,或能得出某些啟示。
《涂自強的個人悲傷》將農民子弟涂自強的奮斗之路與失敗之路,演繹得真切動人,觸及了貧富分化、城鄉差距、階層固化等時代難題。涂自強這樣一個“沒背景、沒外形、沒名牌也沒高學歷”的“普通青年”,靠個人努力在大城市安身已是艱難,何談立命。小說以一出“從未松懈,卻也從未得到”的個人悲劇,叩問現實:涂自強的悲傷到底是個人的,還是時代的、社會的?
相比《涂自強的個人悲傷》的寫實之筆,《地球好身影》則多了幾分夸張變形的荒誕意味。在網絡流行語的狂歡之中,一幅娛樂至死的時代眾生相呼之欲出。真真假假的“地球好身影”真人秀大賽,映射的是時代的大秀場,其間,各種明規則潛規則橫行,利益交換,欲望角逐,各路神仙高人、魑魅魍魎你方唱罷我登場。然而,鬧劇之后終歸是一場虛妄,想靠“折騰”取得成功者,最終被打回原形。游戲本身并不能產生價值和意義,《地球好身影》以游戲的筆墨表達的卻是反游戲的人生主題。
兩部作品可以說都是典型的中篇小說的架構,以一定的體量和篇幅,較為完整地呈現一個人物在一定時段內的典型事件。不是所謂的生活橫截面(短篇小說),也并非人物線頭眾多的廣闊的社會生活(長篇小說),就小說文體而言,中篇小說最適合近距離地表現時代和社會問題,提出思考。魯迅的《阿Q正傳》就堪稱中國現代中篇小說的典范。然而,在資訊如此發達,網絡事件、新聞熱點令人應接不暇的年代,近距離地表現時代和社會問題,這一特長或許早已讓位于新聞報道和網絡傳播。在“現實比小說還精彩”的時代,小說靠什么去吸引讀者呢?有人說:“新聞結束的地方,文學開始。”然而,文學該如何開始,似乎并非不言自明。
兩部小說所聚焦的現實,早已大量見諸報刊網絡,從“拼爹時代”、“屌絲”、“盧瑟”(失敗者)、“全民選秀”這些網絡熱詞的流行便可知一二。然而,與新聞傳播表層的、碎片化的敘事不同,兩部小說提供了對于時代癥結的完整敘事與深刻思考——涂自強這個平凡人的命運何以如此摧人心肝,他的個人悲劇在偶然中是否有著某種必然性?而在《地球好身影》中“小鷺鷥”身上,我們未嘗不能照見自己——同樣興高采烈地參與到一場時代的游戲當中而不自知。
一段時間以來,我們的小說創作盡管不乏現實元素,但總的說來,小說從現實生活中退場了。社會生活在小說家的筆下往往呈現為一些浮光掠影的亂象。對于浮躁的、亂糟糟的現實,一些作家似乎提不起興趣,缺少深入理解現實并將之轉換為美學形式的耐心。而以上兩部小說的作者,卻在日常新聞所提供的零碎事實中,形成對所處時代的整體性感知與洞察,進而以虛構的藝術形式,呈現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真實的一面。
在喧囂的傳媒話語場中,信息爆炸和觀點紛爭,既彰顯價值觀的多元,也常常讓人憂慮價值觀的混亂。以上兩部小說盡管表現形式不一,風格有異,或寫實或荒誕,或嚴肅或戲謔,或剛直或靈動,或“拙”或巧……但我們都能從中發現那個強大的作家主體,她的“誠與真”,她充滿勇氣的現實批判,她毫不含糊的價值判斷。相對于新聞報道所要求的“客觀真實”,文學創作的“主觀真實”既構成差異,也具有獨特優勢。
英國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家特里·伊格爾頓在其近著《理論之后》中提出,在20世紀各種風靡一時的文化理論熱潮退去之后,新世紀的文化理論必須積極探索其一度忽視或否定的領域——愛、邪惡、死亡、道德、形而上等等。這些看似“陳舊”的主題在錯綜紛亂的當今世界,其重要性更勝以往,無論對作家還是批評家都是如此。強悍的精神力、寬廣的社會責任感與自覺的擔當意識,在當今時代顯得尤為可貴。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