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風】在北川的路上遠行
二○一三年五月二十三日(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蘭輝同志(右一)帶病在治新二橋檢查安全生產工作 北川縣委宣傳部供圖
北川又一次引起世人的注目。2013年5月23日,北川縣副縣長蘭輝帶病檢查公路安全,在唐家山堰塞湖邊不幸墜崖,因公殉職。他的事跡不脛而走,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
在北川,上至縣委書記劉少敏、下至三輪車夫母軍賢,遠至山東援建干部唐建平,近至蘭輝的妻子周志鴻、女兒蘭欣怡,還有他的學生、同事、朋友、鄰居以及許多普通群眾,提到蘭輝,他們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幾乎都是兩個,一個是“路”,一個是“忙”。蘭輝的司機陳邦清講,僅僅他為蘭輝開車的這三年,蘭輝就跑了24萬公里。平均每天跑200余公里,也平均每月把北川1800公里道路跑三個來回。四川報業集團《天府早報》經常派到北川采訪的記者吳楚瞳回憶,在她的印象里,蘭輝就是個工作狂,總是那么忙,總是在路上。在北川遇到他,他在路上;打電話給他,他在路上;接到他電話,他還是在路上;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在路上。劉少敏書記心疼地感慨,蘭輝的病,其實是累的,長期奔忙在路上,飲食哪能有規律呀?他一心想著路,想著群眾,哪里顧得上手術后未愈的病,哪里顧得上自己?
豈止是顧不上自己?“5·12”特大地震發生時,蘭輝忙于搶救群眾,甚至顧不上父母親。最后,受傷的父親雖然被鄰居搶救了出來,母親卻永遠被埋在北川老縣城的廢墟里。
“回小城的路上/呼喚又響起在耳邊/那是母親催在昏黃街燈下捉迷藏的我們回家/蒜薹炒臘肉的香混著濃濃的新茶味……白熾燈下/飛針/納慈愛于千層鞋底/直到2008五月十二/行千里行萬里/四十八年游歷/終究回到原地/在思念擠滿望鄉臺時/您/凝視襁褓中的我”。
這是蘭輝在2013年4月11日他48歲生日時寫的詩《懷念母親》。不知他的母親在天堂里能否聽到兒子的心聲,能否感受到兒子那刻骨銘心的懷念、內疚與悲痛?
蘭輝家是清貧的,清貧得令我們有點難以置信。大約九十多平方米的面積,山東援建統一的裝修,極簡單的陳設。小小的客廳里稍微像樣的家具是一張可坐可臥的布藝轉角沙發??蛷d的陽臺也沒有封閉,五六個大小不一的陶土花盆栽種著蘆薈、茉莉和北川的羊角花??蛷d的墻上掛著幾個大小不一的老式相框,里面大多是蘭輝青少年時的照片。蘭輝83歲的父親坐在輪椅上指著照片告訴我們,哪張是蘭輝上中學時照的,哪張是蘭輝上師范學校時照的,哪張是蘭輝剛工作時照的。蘭輝從小做事就認真,學習成績一直很好。老人說到蘭輝的成長,臉上難得地出現了微微的笑意,那是做父親的自豪。然而,我們很快發現,墻上蘭輝與家人的照片大多已經泛黃,幾乎就沒有比較新一點的。老人說:“他忙啊,我們一年到頭難得見到他,也指望不上他幫家里。他愛人下崗了,想讓他解決正式工作,一句話嗆得死人:不得行!他哥哥、弟弟在外打工,想回來找一份收入好一點、穩定一點的事情做,他也是那句話,不得行!他管著那么多公路工程,有親戚朋友找上門來,想承包一點,他還是那句話,不得行!他分管縣殘聯的時候,管著很多殘疾人用品,我行動不便,想讓他替我找一輛輪椅,他話說得稍微溫和一點,還是不行。還說等他有空了去給我買。一等就等到他都走了,還是沒給我買。我現在坐的這輛是他走了以后,一個香港的愛心人士得知情況后送給我的。他之所以沒給我買,除了忙,很可能是沒錢。他的錢哪里去了?給他在路上看到的困難群眾了,資助學生娃娃了。他出事那天被人從堰塞湖里打撈起來時,說出來你們都不相信,衣兜里就只掏出30元錢?!崩先酥v到這里,我們都默然了,內心受到深深的震撼。還有什么比一個堂堂副縣長清貧背后的清廉更難能可貴,更令人肅然起敬的呢?要知道主管交通,意味著有大大小小工程的“肥肉”??!何況北川在地震之后道路重建資金動輒以億、甚至十億計。畫家馬力平感動得難以控制地轉身伏在客廳的墻上,這個年近六十的漢子那一刻竟然失聲痛哭。綿陽市文聯黨組書記、詩人馬培松見狀,擔心引起蘭輝父親的悲傷,上去輕聲勸他到室外平息情緒。歌詞作家張景川含淚握住老人的手說:“老人家,我們都是你的兒女,以后你需要什么,就找我們吧。”詩人蔣雪峰和《劍南文學》主編、作家馮小涓悄悄掏出身上的現金塞給老人……
從蘭輝家里出來,秋雨淅瀝,越下越大。我們一行默默地穿過北川新縣城的商業步行街“北川巴拿恰”,臉上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來之前的種種疑問也仿佛在雨水和淚水中沖刷一空,心中涌動的是或許不能稱之為答案的感動。
“蘭吐芬芳,一片丹心,長留大地;輝映日月,十萬光芒,普照浩天!”“鴻志斷,崢嶸馳,功垂北川留芳名?!薄叭缙涿?,有著‘蘭’一樣的品德;為北川奉獻了像太陽一樣的光輝。”“蘭輝,你是北川人民的好兒子、好縣長。”夜宿北川,瀏覽網上有關蘭輝的信息,許多網友的留言情真意切。還有網友在網上建起了蘭輝墓園、蘭輝紀念館、蘭輝紀念碑,向他點燃香燭、敬獻鮮花,表達敬意和懷念。
羌山有情,羌笛悠悠。我想,無論是網上還是現實,蘭輝其實都沒有離開我們,他只是在北川的路上遠行。“行千里行萬里”——這是他對母親的傾訴,也是他留給我們的永恒背影。
(編輯: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