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地緣文化的時代擔當
一、中國地緣文化與周邊外交戰略目標
大概沒有哪一個國家與如此眾多的國家接壤,但這就是中國地緣文化的現實。其實這也是中國地緣文化由來已久的歷史。這個歷史與現實一方面說明了中國地緣的幅員遼闊,一方面也凸顯出地緣文化的構成復雜。地緣文化,是文化質相有別、利害攸關的地帶,也是文化雙向流動、交鋒交融的地帶。中國幅員遼闊、構成復雜的地緣文化,不僅呈現出“區段地緣”的多樣性,而且呈現出“地緣發展”的層級性。正如我國東、西部發展的地域差異一樣,與之相關的地緣文化也存在著發展的“層級”差異。也就是說,關注地緣文化的“多樣性”只是關注一個不言自明的事實,我們需要從“多樣性”的差異中來尋求“和諧發展”的路徑。
因此,談文化的多樣性,談地緣文化的差異性,談地緣文化差異的對抗性或對話性,要有一個“擱置差異、共謀發展”的前瞻視野。10月下旬,我國“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在北京召開,這個座談會確立了我國周邊外交的戰略目標和基本方針。概而言之,戰略目標是“服從和服務于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全面發展同周邊國家的關系,鞏固睦鄰友好,深化互利合作,維護和用好我國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努力使周邊同我國政治關系更加友好、經濟紐帶更加牢固、安全合作更加深化、人文聯系更加緊密”。基本方針則是“堅持與鄰為善、以鄰為伴,堅持睦鄰、安鄰、富鄰,突出體現親、誠、惠、容的理念”。
二、周邊國家關系的全面發展與和諧發展
座談會所提出的“全面發展同周邊國家的關系”,是我們地緣文化的時代課題。所謂“全面發展”,強調了“政治關系更加友好、經濟紐帶更加牢固、安全合作更加深化、人文聯系更加緊密”的“四位一體”。也就是說,我們談“亞洲文化藝術多樣化與和諧發展”,不能孤立地來談,因為這個“和諧發展”只能是“全面發展”。離開了友好的政治關系、牢固的經濟紐帶和深化的安全合作,“人文聯系”不可能談得上“緊密”,地緣文化中的交流凸顯的只會是“交鋒”而非“交融”,文化多樣性的“求同存異”只會是“望梅止渴”、“畫餅充饑”。
地緣文化的正視與應對,歷來是一個敏感與審慎的問題。文化的差異性以及由此構成的多樣性,如果沒有地緣接觸大抵是相安無事的;即便偶爾有所碰撞,也無妨進行“我行我素”、“各行其是”的對話。許多文化學者都注意到我國文化傳統中“和”理念的價值,也都認同既“和”且“諧”的“和諧社會”構建。而事實上,一國的“和諧社會”構建,固然不能不正視調節社會的階層分化及其利益固化;但“和諧地緣”其實才是和諧社會構建更為重要的方面,這其間與我國“地緣文化”緊密關聯的“邊疆民族”(這往往是在地域、人口都體量較大的少數民族),其文化能否真正實現“多元一體”也關涉到“中華文化”能否既“和”且“諧”。
三、地緣文化和諧發展中的“命運共同體”意識
和、諧二字的本字,都是左右結構的形聲字。二字的左部都以“龠”為形,右部則分別用“禾”、“皆”來示音。二字左部的“龠”是一種類似“笙”的樂器,《說文》釋為“樂之竹管三孔,以和眾聲也”。從《說文》中,我們還可以看到“和”被釋為“調也”,“諧”則被釋為“樂和諧也”。也就是說,“和”固然以“不同”為前提,但“和”的實現卻在于對“不同”加以“調節”,“和諧”的狀態本質上是“調和”的結果。《論語·子路》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說明我們文化傳統以“和而不同”為理想,追求“和睦相處”而不“盲從茍同”,因為“同而不和”的結果是“同則不繼”。
作為中國地緣文化的時代課題,“全面發展同周邊國家的關系”的指向在于實現“和諧發展”。對于實現“和諧發展”,“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在“基本方針”中突出“親、誠、惠、容”的理念。從習近平總書記在座談會的重要講話中,我們認識到“親”就是“堅持睦鄰友好,守望相助,講平等,重感情……使周邊國家對我們更友善、更親近、更認同、更支持”;“誠”就是“誠心誠意對待周邊國家,爭取更多朋友和伙伴”;“惠”就是“本著互惠互利的原則同周邊國家開展合作,編織更緊密的共同利益網絡”;“容”就是“倡導包容思想,強調共同發展,以更加開放的胸襟和更加積極的態度促進地區合作”。為此,總書記要求我國的周邊外交工作“廣交朋友,廣結善緣”。我們文化“軟實力”在此要大大借助外交的“暖實力”。
四、審視“地緣文化”要超越“還原論”思維路徑
“全面發展同周邊國家的關系”并且“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說明我們的地緣文化建設應具有“整體論”文化思維。作為一種認識論,“整體論”是人們在反思“還原論”局限時探索的思維新路徑。作為由笛卡爾倡導的近現代科學的基本方法,“還原論”的基本理念在于“作為存在的事物是可分析還原的”。也就是說,笛卡爾認為人們可通過分析或抽象將認識對象拆分為更基礎的部分,由此使認識進入對象的更深層次以了解其結構和屬性;然后再從那些“更基礎的部分”出發,通過綜合推演形成對整體的世界、運動的世界的認識。質言之,“還原論”是一種表征主義的認識論,它作為人們認識的“科學方法”是由本質主義的外在存在論和構成性的實體實在論來共同支撐的。我們既往基于“地緣文化”所作的亞洲各國文明的分析,之所以會得出“共同性”遠遠高于“差異性”的認識并以此為“和諧發展”的基礎,正在于這種“還原論”的思維路徑。
的確,在世界史的研究者看來,歐美因其工業革命率先發生,是較早具備現代性的文明;非洲、澳洲以及拉丁美洲,主要是部族文明遭遇殖民地文化的混合物。亞洲文明——特別是東亞、東南亞及南亞文明的共同性在于,在遭遇西方列強之前,它有著獨立發展、長久發展、和諧發展的古典文明。這種文明創造過人類歷史的諸多輝煌,它不為發達的強勢文明所屈服,也從不歧視相對弱勢的發展中的文明。在亞洲各國文明的共同性中,其實都不乏民為本、和為貴、兼相愛、交相利、執其中、順其勢、固其本、通其變之類的主張,這些都是我國地緣文化賴以對話的氣場和交流的平臺。不過,這些“共同性”只具有“對話氣場”和“交流平臺”的可能性,我們之所以要重新審視“周邊外交”或者說是審視“中國地緣文化”,就在于這種“可能性”并不必然能成為“現實性”。對此,我們需要樹立“整體論”文化思維。
五、“四個著力”與“整體論”文化思維
人們在反思“還原論”思維路徑時認識到:對世界構成性實體的探究并不能替代對世界錯綜格局、復雜過程的真實理解,對外部世界某些部分、某些層次的理解也不可能完全拼接成世界整體的正確圖像。“整體論”文化思維作為理解、把握“整體性”的認識論,意味著一要從本質主義的外在存在論走向現象論的參與存在論,二要從構成性的實體實在論走向生成性的關系實在論,三要從表征主義認識論走向基于內在關系論的認識論。很顯然,因為參與性、生成性、關系性成為人們審視對象世界的有機方面,“整體論”文化思維才提升我們審視“中國地緣文化”戰略思維的水準。如同習近平總書記所說:“思考周邊問題、開展周邊外交要有立體、多元、跨越時空的視角……要從戰略高度分析和處理問題,提高駕馭全局、統籌謀劃、操作實施能力,全面推進周邊外交”。總書記強調了“四個著力”,即要著力維護周邊和平穩定大局,要著力深化互利共贏格局,要著力推進區域安全合作,要著力鞏固和擴大我國同周邊國家關系長遠發展的社會和民意基礎。
可以說,習近平總書記所說的“四個著力”,正是中國地緣文化時代擔當的具體展開。中國地緣文化及其所關涉的周邊外交,是亞洲文化藝術多樣性與和諧發展最重要的課題。早在2011年,中國政府就發表了《中國的和平發展》白皮書,回應世界對中國的關注。白皮書高度概括了中國的和平發展道路,也深度闡發了中國和平發展的世界意義,申言“既通過維護世界和平發展自己,又通過自身發展維護世界和平”。我們在這個“和平發展”理念中的文化主張,是“尊重世界多樣性,共同促進人類文明繁榮進步,大力提倡不同文明間對話和交流,消除意識形態偏見與隔閡”。我們注意到,這個文化主張的本質是“多樣性文化的對話與交流”。文化對話與文化交流,不是消除特性和差異,而是消除偏見和隔閡;不是唯我獨尊、妄自尊大,而是潛心向善、躬身睦鄰。
六、“四點愿景”促進亞洲文化的繁榮和發展
我們強調中國地緣文化的時代擔當,不僅在于它是亞洲歷史文明最重要的策源地,而且在于它是當代亞洲文明最重要的前行者。由于中國在亞洲相對居中的地理位置和相對錯綜的地緣關系,中華文明注定要成為一種注重交流、包容差異、講究實際、強調傳衍的文明。宋以前有佛陀西來,有鑒真東渡;近現代以來更有仁人志士求真索理于俄羅斯,勤工儉學于法蘭西,習法通變于東瀛國,借石攻玉于美利堅……事實上,中國之所尚“中”,并非以“中心”自居,而是以“中和”自勵。中華文化的“和為貴”,貴的是“中和”與“兼和”。“兼和”者,強調的是“包容”;“中和”者,強調的是“厚德”。“厚德”之為“中”,體現為我們文化傳統中“過猶不及”的認知模式與“而不”的行為模式,《樂記》所載季札觀樂時所言:“……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逼,遠而不攜,遷而不淫,復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我們既往談文化的多樣性,談“求同”多而談“存異”少,談“包容”多而談“交融”少,談“兼和”多而談“中和”少。事實上,我們思考中國地緣文化的時代擔當,要更多地關注后者并對之深思長考。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之前,習近平總書記于10月7日在亞太經合組織工商領導人峰會發表了題為《深化改革開放,共創美好亞太》的演講。他談到中國“希望同亞太伙伴們攜手同心,共同創建引領世界、惠及各方、造福子孫的美好亞太”,談到他愿與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共同分享的四點愿景,即謀求共同發展、堅持改革開放、推動創新發展、尋求聯動發展。這使我們聯想起總書記更早些時候(8月19日)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上的一段重要講話,他說:“對世界形勢發生變化,對世界上出現的新事物新情況,對各國出現的新思想新觀點新知識,我們要加強宣傳報道,以利于積極借鑒人類文明創造有益成果……要著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可以認為,“中國地緣文化的時代擔當”作為“亞洲文化藝術多樣性與和諧發展”的重要課題,需要認真理解并貫徹習近平總書記上述一系列重要講話精神,需要充分認識到中國是“基于自己幾千年歷史文化傳統,基于對經濟全球化本質的認識,對21世紀國際關系和國際安全格局變化的認識,鄭重選擇和平發展、合作共贏作為實現國家現代化、參與國際事務和處理國際關系的基本路徑(見《中國的和平發展》白皮書)”。而現在我們更進一步強調周邊外交工作中的“睦鄰、安鄰、富鄰”,這無疑也是中國和平發展的重要舉措,是中國地緣文化促進亞洲文化繁榮和發展的時代擔當!
(編輯:蘇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