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到了我們這一代，美國沒有中國動作演員”

——專訪著名國際武術指導、電影《太極俠》主演陳虎

陳虎在電影《太極俠》中的武打場景

陳虎參與武術指導的美國電影《黑客帝國》劇照

陳虎參與武術指導的美國電影《殺死比爾》劇照

　　15年前，袁和平在好萊塢拍電影《黑客帝國》時，陳虎是基努·里維斯的武術指導，所以有大量的時間在一起聊天。對陳虎講述的他在中國的武術師傅、中國功夫、中國傳統文化等，基努很感興趣。聊到酣處兩人就決定以后要合作拍一部功夫電影，這就是7月初在中國上映的電影《太極俠》。影片由基努執導，陳虎主演。兩人在電影里演對手戲，在戲外，卻因為合作這部影片而成了兄弟。

　　太極，與眾不同

　　電影《太極俠》開始，基努飾演的大反派通過電視直播看到賽場上陳虎用太極拳把對手打得落花流水時，用贊嘆的語氣說了一句：“太極，與眾不同。”這無疑就是外國人對太極的理解。陳虎告訴記者，8年前籌備這部電影時，太極題材還比較冷門，沒有像現在這樣這么多人拍。“之所以選擇太極拳，首先是我擅長，同時它也是最能體現傳統文化傳承的一個門派，慢而柔的特質，也是我們想表現的。”

　　100分鐘的電影，打斗戲占了很大的分量，一共有14場，陳虎飾演的陳林虎在影片中用太極拳和不同武術門派搏斗，隨著劇情發展，從一對一發展到一對二，人性的惡在膨脹。一個普通的快遞員被貪欲裹挾，發展成打斗機器，最終又完成了自我重生。

　　陳虎說，陳林虎的性格和生活經驗，有一部分跟他自己很相似。比如比較內向，話不多，熱愛功夫，在事業上執著，也曾遇到過困惑，被物質利益誘惑，并最終擺脫。影片里有個鏡頭是陳林虎開著汽車學英語，這也來自于他在美國的真實生活經歷，“我特別喜歡在車里聽英文歌，跟著磁帶學英語”。

　　在《黑客帝國》之后，有三四年的時間，陳虎和基努沒怎么聯系過。一直到2005年，做了多年武術指導的陳虎覺得積累的經驗和人脈可以支撐自己往演員的方向走了，就帶了一個國內編劇寫的功夫片（還不是太極題材）的劇本去找基努。“當時只是想請他幫忙客串。他是《黑客帝國》的主演，是好萊塢大明星，請他來正式演出我們是連想都不敢想的。”陳虎向記者回憶。

　　但基努看了劇本后覺得太爛。陳虎又交了幾稿后他依然不滿意。最后基努提議大家一起來寫個劇本。“于是我們找了個年輕編劇，加上我倆，還有制片人，四個人就開始聊故事創意，然后不斷修改。”陳虎說，“這個過程很長，差不多有5年時間。到2010年，基努覺得這個劇本可以拿給投資人看了。”投入了5年時間，基努覺得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故事，于是決定自己當導演，并飾演片中的反派。“到最后，老李（基努）對這部電影的投入比我還要多。”陳虎說。

　　做武術指導時，陳虎覺得工作很單純，“把動作做好就可以休息了，做動作又是我擅長的事情”，擔任影片主演就不同了，“除了動作，還要注意形象、形體、化妝，還得看劇本背臺詞，每天劇組幾百號人圍著你轉，想到如果做不好就會影響這么多人的心血，就會有很大壓力”。拍攝現場，基努要求很高，陳虎稱他是個“完美主義者”，“不管是文戲還是武戲，在我印象里，沒有10條以內他就說過的”。按說動作戲是陳虎最拿手的，但實際上拍的條數比文戲還多。

　　影片上映前后，陳虎開始頻繁接受媒體采訪。他告訴記者，還沒太適應一下子做這么多的采訪。“作為一個拍電影的人，因為你愛電影，所以前期創作和拍攝期間雖然很辛苦，但很享受這個過程，但宣傳只屬于電影的一部分，而不屬于藝術的那部分。”對于不同媒體拋出的相同問題，他都希望每次回答得不一樣，但發現這有些難。

　　從洗盤子到《黑客帝國》

　　1995年，陳虎接受一家中美文化交流協會的邀請，去美國表演功夫。像他崇拜的李小龍那樣，帶著一身功夫去美國，在好萊塢打出一片天地，這是他的夢想。但夢想并沒有這么容易實現。

　　到美國后，陳虎先是在一家賭場里表演功夫。兩個月后，有一天表演結束，賭場經理告訴他，一場全美的空手道比賽正在附近進行，問他要不要去參加。正是年少氣盛的年紀，陳虎立刻就決定去。“當時我剛表演完，穿了一身唐裝，一進賽場發現全是穿著白衣服扎著白腰帶的空手道選手。”他回憶。這次比賽，他套路拿了冠軍，但對抗輸了，因為“不太熟悉別人的規矩”。但去美國后生活的第一次轉折就此發生，賽后比賽的主辦方——一家空手道學校找到他，知道他是從中國來的，就邀請他到他們的武館去教學。

　　這是陳虎去美國后第一份正式工作。但因為是空手道學校，陳虎教的內容必須是他們沒有的，比如中國的兵器、太極拳，課不多，收入很微薄，還要跟老板分一半。因為手頭拮據，沒有錢買車和租房子，老板就找來一些木頭，在武館后面搭了個小木屋讓他住。在小木屋里只能睡覺，洗澡、上衛生間就在武館里解決。

　　像那個年代大多數去美國的中國人一樣，去餐館洗盤子的日子開始了。每天只有一兩節課甚至沒課，剩余的時間陳虎就出去打工。洗盤子、搬運工都做過。辛苦不是最大的問題。“餐館里的工作會讓人覺得沒有明天，就是切菜的切菜，洗盤子的洗盤子，滿身油煙味兒。”陳虎對記者說。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在陳虎看來，人生的那次重要轉折來得很突然。1997年，袁和平去美國拍《黑客帝國》，想找一個在美國當地的、英文好、功夫好的年輕人加入袁家班拍這部電影。一個朋友把陳虎推薦給了袁和平，陳虎就這樣進入了袁家班。陳虎說自己“很幸運”，“很多人當時可能沒有機會見到并認識袁和平”。

　　進入袁家班后，改變的不僅是生活條件，更重要的是人生境遇，“進入好萊塢了，離電影夢特別近了”。自此以后，陳虎開始了持續多年的電影武術指導生涯，成了諸多好萊塢大牌影星的功夫教練，比如基努·里維斯、卡梅隆·迪亞茲等，指導作品包括《黑客帝國》《霹靂嬌娃》《殺死比爾》《功夫》《臥虎藏龍》等。

　　功夫教練這個職業的獨特性，使得他們會和演員的關系比較近。但是因為中西文化的差異，中國的師生關系模式不會存在于好萊塢，相反，演員是老板。“那些大明星，隨時可以把你炒了另換他人。”所以，跟他們相處需要技巧。陳虎的技巧就是把握好尺度。“既然是師傅，就不能沒有威信，但保持威信的同時，又要讓他們覺得你是他的一個朋友。甚至有時候你得妥協一下，按照他們的思路去做。”

　　導演應大膽設想打斗場面

　　在一部創造視覺刺激的動作片里，武術指導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陳虎以電影《臥虎藏龍》為例：“雖然它是李安導演的，但如果缺少那些精彩的動作戲的話，很多觀眾根本沒有耐心看完一部這么慢的講深刻哲理的電影。動作必須跟劇情相輔相成，才會是一部完整的動作電影。”

　　陳虎向記者介紹，通常一個武術指導的工作流程是：“先讀劇本，知道是個什么樣的故事。他們會把打斗的場面在劇本里給分出來，我們就設計武打動作。在美國，我們一般是先設計，然后用DV簡單地拍出來拿給導演看，讓他提意見，有時候導演不看DV，直接來現場看。根據導演意見我們再修改，直到他覺得可以了，我們就照著定稿訓練演員。等開拍的時候，我們也會在現場，但演員能否做好，就看自己平常的訓練了，我們幫不上太多忙了。”

　　武術指導看到的劇本中，關于打斗場面的描寫是什么樣的？陳虎表示，中國的導演一般會寫得比較簡單，美國的導演會寫得很詳細。有些導演對于打斗場面的想象，會讓武術指導覺得很不錯。“雖然他們不懂武術，但正因如此也沒有束縛，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想象。我們這些會武術的人有時反而不敢大膽想，因為覺得不可能實現。”陳虎說，“所以我們很希望他們提供自己的想法，不管最終能否實現。”

　　做了多年武術指導，這個對陳虎來說不難的工作，到后來因為沒有太大的挑戰性，也使他慢慢失去了興趣，于是他決定轉型做演員。這本來就是他習武的初衷，是他年少時的夢想。這么多年的武術指導生涯，跟演員合作，在片場看拍片，都是在學習，積累到一定程度，2005年左右，陳虎就有了自信：“我也可以做演員。”

　　今年7月份，陳虎主演的影片《太極俠》和《功夫俠》相繼上映。他告訴記者，有幾部新片也正在籌備。他希望作為一個動作演員，未來在國內電影市場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同時也想繼續在美國把中國功夫片延續下去。“李小龍是過去時了，成龍、李連杰都回來了，不能到了我們這一代，美國沒有中國動作演員了。”陳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