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寫意中的文人境界——讀嚴克勤近作有感
韓愈詩意圖 嚴克勤
最近我有緣觀賞當代頗有影響的大寫意畫家嚴克勤的繪畫新作,其中所體現的濃郁文人氣息給我很深的印象。在當代中國畫壇,這樣的氣息并不多見。
文人畫肇端于唐代中葉、大盛于元明清三代,是反映近千年來中國繪畫發展主流的藝術。所謂傳統文人畫,并非是文人所作的畫,而是一種體現獨特文人意識(或“士夫氣”)的繪畫。它反對追求外在形似,強調生命覺性,重視智慧表達,尤其張揚一種在職業藝術、載道傳統之外的自由心性表達。作為一位視繪畫為陶淑心性之具的畫家,克勤深深應和著這一傳統。大寫意畫由于突出的隨意性和瞬間揮灑的特點,難免有狂態、亂相,甚至有躁動不已的感覺,而傳統文人畫又追求理序,追求清麗和靜趣,二者表面看來是有矛盾的,但文人畫的高嚴之境并非于整飭凈靜中獲得,而是于醉中見周章、亂中體真境、躁中著靜趣。細讀克勤的畫,我發現他對此三者體會很深。
惲南田曾說,他于畫,終生難破一個字,就是“窘”字,偎依在古人的羽翼之下,踟躇于前人的法度之中,斤斤于形似,就不可能不“窘”。克勤似乎正有意在掙脫這“窘”態。他以恣肆的筆墨,為山為水,為花為草,為大制作,作小品文,時時將自己置于“墨醉”狀態。如看他的一幅《林巒秋靄圖軸》,起手處畫虬松盤旋,中段往上煙霧迷茫中畫山巒起伏,流靄如玉,清氣蒸騰,墨色淋漓中有日影天光見矣,透出一種燦爛。
讀克勤的畫,使我對傳統文人畫的“亂”境有了更深的體會。他曾多次談到“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境界。克勤本江南生,沐浴江南景。與其說他追求“杏花春雨江南”的柔媚,倒不如說他更沉迷“詩思亂隨春草發”的離亂。克勤在“亂”中追求天花自發的境界,追求荒遠寂寥的永恒感。克勤善畫竹,竹的清逸、竹的勁氣似乎并不是他表現的重點,他的竹總有一種“亂”趣。如《群翠凌空圖軸》,叢竹亂亂中溪澗滑出,突出輕花嫩筍欲凌空的感覺,墨色濃淡、運筆疾徐中呈現出竹的瀟灑和縱肆。他的《雨洗涓涓凈圖軸》真可謂滿幅渾淪,一池萍碎,筆意開張,墨色紛披,屬于石濤式的狂濤大點,在“亂”相中有一枝菡萏躍然而出,黑白世界中著以殷紅的款印,極具浪漫氣質。他還善于畫青藤盤旋之狀,如一幅《筆鑄生鐵灑寒雨》,葛藤抖落,可謂亂矣,然在亂中有層次、有鉤連、有盤旋、有纏繞,綿延不斷,裹挾天地為一體,簡直有老蓮的意味。
文人畫追求靜趣,所謂“畫至神妙處,必有靜氣”。靜與躁相對,筆躁動則靜氣不生,所以文人畫反對躁硬的表達。但文人畫的靜不是筆墨風格的細軟溫雅,文人畫大家多從躁中轉出靜,在躁與靜一對矛盾中尋求突破。克勤繼承這一傳統,他對渴筆、焦筆的運用很純熟。其《云巖秋色圖軸》,從梅道人等轉出,又有自家風味,干筆皴擦,在不經意處有分際,蒼莽一片,近手處的古松,縱橫奇崛,遠山先以濕墨輕染,復以干筆作披麻,蒼茫中竟有煙雨迷離之感,構圖精簡,是畫家佳構。
文人畫所謂“以躁取妍”的思路,克勤也有體會。他的大幅作品有大騰挪,小幅中也有機趣。在躁與靜的關系上,文人畫還有粗服亂頭愈見其雅的說法。克勤善畫荷花,多寫荷塘之景,很少有“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的綺麗,卻多有“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的風致,如他的《魚戲蓮葉樂》《蓮塘雨過》《臥聽秋雨》等,都是幾筆勾勒,追求粗莽中的靜趣、往古中的幽深。
克勤從傳統文人畫中吮吸精華,又以自己的生命覺慧來圖寫,他所創造的文人境界值得當代畫壇重視。文人畫雖不是“文人之繪畫”,然非有思想之洞識、學問之淵澄則不能至其佳境。
(編輯: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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