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采依舊的傳統(tǒng)——看閩劇《紅裙記》(迎接十八大文藝作品創(chuàng)作選評)
對老房子進行整修,建筑界有“整舊如舊”的原則,對舊戲進行整理修改,戲劇圈里卻沒有一個共同認可的標準。尤其是梅蘭芳先生在上世紀50年代初期提出的“移步不換形”主張被質(zhì)疑之后,傳統(tǒng)劇目的改編就一直處于各自為政、各顯神通的狀態(tài)。正因此,傳統(tǒng)閩劇《紅裙記》新近的改編上演,讓我們仿若突然間領略到了改編者所推舉的那種“整舊如舊”的原則,以及這種改編所彰顯出的傳統(tǒng)的魅力。
中規(guī)中矩的表演程式,轉(zhuǎn)瞬將觀眾帶入了那個古老的年代和古老的劇種。改編者沒有像時下一些劇目那樣緊緊追隨著時尚的多重語匯,而是有意識地靠近傳統(tǒng),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溫言軟語,不動聲色的淺吟低唱,有板有眼的唱念做舞,“一枝花”、“寬板疊”、“梆子疊”等曲牌標識,不經(jīng)意間暈染出閩劇400多年的文化積淀。最有看頭的,當屬《餞別》與《追夫》兩場戲中兩位主要角色的出色演繹。王成龍的扮演者陳乃春世家出身,老生、須生、小生兼擅的深厚功力和精湛技巧,使其舉手投足之間處處無力而又處處發(fā)力,將夫妻二人13年后驟然相見時那種“欲認未認,未認欲認”的戲劇情境與人物豐富多變的內(nèi)心圖像,巧妙地化入程式與節(jié)奏。閩劇青衣行當亦唱亦做的特色,也被柳氏的扮演者林夢萍刻畫得準確而生動。福州人的生活場景,那些屬于草根人家的日常狀態(tài),抑或柳氏細微的幸福和飄忽的希望,都在她清晰、細膩而流暢的表演中被恰到好處地傳遞出來……從中,我們不難看到閩劇這個劇種從一個只有生、旦、丑三個角色的民間小戲,一步一步發(fā)展成行當齊全、程式嚴整的地方大戲的歷史足跡。而簡約、古樸、醇厚、精致,優(yōu)秀古典劇種稱得上的每一個詞匯,用在這里也絲毫不讓人覺得牽強。
在情節(jié)上,改編后的《紅裙記》也保持著與傳統(tǒng)的一致:福州書生王成龍嗜賭成性,將其妻柳氏的一條紅裙當做賭資輸盡后,投水閩江,被人救起帶往長安,入贅京城富商許家,坐享榮華富貴。柳氏誤以為丈夫葬身江流,守節(jié)撫孤,苦度艱難歲月。13年后,已改名許維的王成龍奉命到福州經(jīng)商,與柳氏重逢……丈夫別娶新歡,妻子信守舊盟,這種“癡心女子薄情漢”的故事框架,其源頭,我們可以追溯到宋元時期的南戲《趙貞女蔡二郎》那里;其“負心婚變戲”的演繹模式,也可以很容易地從《趙五娘》到《琵琶記》,再到《秦香蓮》中找到一脈相傳的基因;而劇中柳氏教子的關目設計,也可以在“孟母三遷”的歷史傳說中找到依據(jù)。
有人說,《紅裙記》改編者對結尾的改變是一種“時代性”處理,其實,與原作中“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式的決絕相比較,柳氏最終對王成龍的寬容與放手,恰恰符合更為悠遠的“忠恕之道”的傳統(tǒng)。堅持的背后,則是創(chuàng)作者對傳統(tǒng)的認識隨著社會思想的推進而深化的過程。它讓已然習慣了動輒天雷地火的我們,不無欣喜地感受到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所描繪的那三重境界,產(chǎn)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新鮮體驗。無論是柳氏無奈與不舍中的最終放手,平日里生活態(tài)度的認真、虔誠與隱忍,或是王成龍的愧疚自責,都可以在中國人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和心理結構中找到它細水長流的淵源。這一以“溫柔敦厚”為核心的精神傳統(tǒng),曾經(jīng)整合過一代又一代中國社會的家國秩序,曾經(jīng)支撐著中華文明走過數(shù)千年的時光。而今,這一傳統(tǒng)會在我們這一代人手里丟掉嗎?作品給了我們肯定的回答:無論時代和生活發(fā)生怎樣的變遷,這種傳統(tǒng)都會在有形與無形中發(fā)揮它塑造人性的坐標和導向作用,因為它所提升起的,是深藏在每個人心中的信、善與愛。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