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界解讀劉震云:他為什么像明星一樣紅?
他的小說部部精彩,獲得過茅盾文學獎;他被譽為“中國最好的編劇”;他的劉氏幽默有點繞、有點荒誕,但不乏溫厚——這位“中國最繞作家”的知名度毫不遜色于影視明星,劉震云坦言:“一個作家比一個明星的名氣大,這是應該的。”
記者專訪長江出版傳媒集團北京圖書中心總編輯安波舜,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青年評論家馬兵,作家、青年評論家趙月斌,解讀多面劉震云。
名氣 他比明星還紅?
作為作家,他的知名度不遜色于影視明星,每次出手必是熱點。
“我過去沒想過這個問題。”劉震云說。“想了想我覺得,一個作家比一個明星的名氣大,這是應該的。因為這個名氣首先不起源于我,別的作者也比別的明星名氣大。比如像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不是梁朝偉寫的,曹雪芹的名氣比梁朝偉也大,他創造虛構的人物也比梁朝偉大,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傳播的范圍也比梁朝偉和劉嘉玲要廣泛得多。”
從參演《甲方乙方》到參與《手機》、《我叫劉躍進》,再到目前正在拍攝中的《溫故1942》,“某種意義上說,他在讀者中的知名度是憑靠影像的霸權力量最終確立的。”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青年評論家馬兵說。“從上世紀90年代起,影視在文化與審美資源上表現出對文學愈來愈重的寄生現象,劉震云的成名作《一地雞毛》早在1995年就被改編成電視連續劇,他是影視與文學結盟的親歷者和受益者。當然,他的《一句頂一萬句》榮獲茅盾文學獎也是重要原因,作為中國最重要的文學獎項,它對國人讀書的導向性是不言而喻的。”
而在長江出版傳媒集團北京圖書中心總編輯安波舜看來,劉震云的“紅”是一個非常正常的現象。“在過去很多年,很多獲獎作家并非老百姓和知識分子真喜歡的作家,是評選,或者提名出來的。”他舉例說,“日本首相輪番的換,誰記得誰。但是村上春樹的聲譽和名望在日本家喻戶曉。日元上印的是夏目漱石的頭像,一個作家的頭像可以上貨幣,這反映了一個社會逐漸向理性,文明成熟,崇尚思想和智慧。明星一方面也是商業操縱的玩偶,這怎么能和文化魂相比?我那個時代流行的四大天王,現在看沒多少人理,但是我們一些文化作品,還是很厲害。”
全能 作家+編劇,部部走紅
作家擔任編劇的并不少見,親自操刀擔任自己作品的編劇,還被譽為“國內最好編劇”的作家屈指可數,劉震云是其中之一。而他認為,自己并沒有做職業編劇。“只有我把自己的小說變成電影劇本時才做,就相當于把自己家的樹做成了板凳,與專門做板凳的木匠還是不一樣的。我在編劇的道路上得的分非常少,只走了0.1分。”
“有兩種寫作,一個是為自己寫作。有批作家,常自詡知識分子不和社會接觸,很少聽說他們為社會主動去做什么。作品不是床上床下,屋里屋外,就是酒吧飯局,很少和生活、民族、苦難連接在一起。”安波舜說。“工作和不工作的,勞動和不勞動的人,對待勞動人民的態度,同情和憐憫不是一回事。劉震云是工作者、勞動者。”安波舜介紹說,寫《手機》時,劉震云做過一段時間的影視公司經理。“他深入生活,接觸主流社會,這個主流不是有錢人,指的勞動者的人群,他們對待勞動的態度,對待公平的渴望和別人不一樣。”
對于劉震云的文人立場,馬兵表示:“他從《一地雞毛》起確立的寫小人物悲喜心酸與底層際遇的人文立場,讓絕大多數讀者有心有戚戚之感。”在作家、青年評論家趙月斌看來,劉震云能夠將寫小說和編劇本兼于一身,說明他本人可以打通小說和電影的界限,能夠找到這兩種藝術形式的“任督二脈”,從而最大限度地施展他的藝術能力。“至于說能部部走紅,大概不能把功勞全算在劉震云身上。真正的走紅是電影自身的事——它拍得是不是成功,運作推廣得怎么樣,最終決定了它能否走紅。”
在電視劇《手機》里,劉震云曾親自做客《有一說一》,扮演劇中角色“劉震云”,接受王志文扮演的嚴守一的采訪。當談及是否會在馮小剛執導的影視劇中繼續客串角色,劉震云堅決否認:“不會,他們和我都認為我沒有任何表演天賦,所以我這條路已經像姚明打籃球一樣退役了。”
幽默 劉氏幽默內里溫厚
劉震云曾坦承自己是“中國最繞作家”,繞和荒誕是劉氏幽默的呈現方式。
“認識他二十年了,一年也有三五次聚會。他的幽默是河南人從小養成的那種,特別逗,也不是滔滔不絕那種。和他在一起吃飯,就是樂。”安波舜說。“他的作品大部分是中年人,河南人。生活原型,好多人說話的方式,和北京圈子里的人影響不大。《手機》里的人物,一天到晚坑蒙拐騙的那些人、那些事好像你會覺得似乎像誰似乎又不像誰,似乎滿地都是。因為這種事情太多太多了,費墨那種人北京可是多了去。”
在馬兵看來,劉震云的幽默表層上是譏誚和促狹,但內里溫厚。“電影《手機》中呈現的其實是馮氏幽默,而非劉震云的幽默。看劉震云的幽默要去讀他的《塔埔》、《一地雞毛》、《一句頂一萬句》,他對底層社會和小人物的世界有著體貼而又超拔的洞察,他的小說其實是圍繞著困境來展開的,凡庸人生的困境,隔絕的困境,溝通的困境等等,所以他是有譏誚,有反諷的,但根子里這些困境又構成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現實,所以說內里是溫厚和同情的。”
“他的幽默大概更多地埋藏在文字的下面,他的幽默是用繁復的語言捕撈到的生活真相,要么有點荒謬,要么有點冷峻,甚或就是苦中作樂、自輕自賤,并不顯山露水,需要你使勁去琢磨。”趙月斌舉例說。“看他的《我叫劉躍進》、《一句頂一萬句》,你會發現他說話很繞,很擰巴,《我不是潘金蓮》的一些片斷來看,仍舊沿襲了這種表述方式,‘告別老胡,李雪蓮決定不殺人了。不但不殺人,也不打人了。不但不打人,連狀也不告了。她突然悟出,折騰這些沒用。原想折騰別人,誰知到頭來折騰了自己。’這種走一步退兩步的表述比比皆是。”趙月斌舉例說。“要說清楚一件事,得通過其他八件事來講明白,要把這八個道理說清楚,就必須再講六十四個道理。”
期待 正文獲魯獎,序言得茅獎?
“這個故事的正文能獲魯迅獎,前面的序言能獲茅盾文學獎,分開得獎。 ”這是評論家張頤武對《我不是潘金蓮》的最終評價。
“放在當代文學史中,他的作品肯定是繞不過的。再長遠的話,應該去問百年以后的人。”趙月斌說。
在已有的當代文學史中,劉震云與方方、池莉等一起被定格在新寫實小說的相關論述中,僅用新寫實來涵蓋他是遠遠不夠的。“他的煌煌數百萬字的‘故鄉三部曲’以村落史的筆墨來寫現代詩的雄心,可惜不被讀者熟知。另外,他在獲得茅獎的《一句頂一萬句》中嘗試運用一種俗白的中國‘聲口’,這種敘事上對中國風度的探索也非常可貴,也一定會在未來的文學史上留下印痕。《我不是潘金蓮》在《一句頂一萬句》的基礎上踵事增華,并且是他第一部以女性人物為主人公的小說,相當讓人期待。”
“我個人覺得,評獎真的不可以作為一個成熟作家和偉大作家的標志。劉震云對獎項看得很淡,對在歷史和現實中的影響力,看得比較重。”安波舜分析說。
出版方解讀書名
“再也找不出比這更好的書名”
山東商報:劉震云說,原書名想取為《嚴肅》和《太嚴肅》,最后改成這個吸引眼球的《我不是潘金蓮》,是出版方的想法嗎?
安波舜(長江出版傳媒集團北京圖書中心總編輯安波舜):這個書名是劉震云脫口而出的,我們覺得非常好。結果他說給別人的時候,學術界的人提反對意見,說會讓人感覺像通俗作品。劉震云想改,我說不用改,他們這么評價,說明有信息量,至少有幾個“情”在里頭。《我不是潘金蓮》,這個“不是”是否定句辯駁的詞,顯得有冤情。潘金蓮的故事里,沒準有愛情的成分。也許還有點奸情,還有同情,挺豐富的。也許別人一看,覺得不太習慣。
其實有一陣子,劉震云決定要改了,臺灣出版方的總編輯非常不理解,嚴肅的問他,“不知道劉先生為什么要改書名?”在她看來,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名字,沒有更貼切的題目了。說這東西不好的那些人,腦袋里就是潘金蓮那點事,往邪惡、俗氣里想。裝的很高雅,其實一點不高雅。其實鐵凝寫《大浴女》的時候也是這樣,有人看了說,寫得太好了,就是名字不好。這大概就像魯迅說的,看到女人洗澡就想起別的事情。
山東商報:《我不是潘金蓮》一年前成稿,為什么選擇現在這節點推出?
安波舜:我個人知道他有這個寫作計劃好幾年了,我們也在一些觀點上,一些理論上進行了探討,比如說國家和公民的關系。還有,反映現實的話,會反映什么,會寫到哪一段,比較有力量。文學要直達心靈,要參與到文明建設和進步當中,要找到落腳點在什么地方。應該落在人和人之間的內心的關系,比方說落在用幽默和荒誕的辦法來批判和解釋一個現實。《一句頂一萬句》出版后他開始寫,不到半年就拿出了稿子,等于一年前書稿就寫好了。
選擇今天出版,是瓜熟蒂落,修改了很長時間。我們覺得還可以再琢磨琢磨,比如結尾,我個人提了些意見,后來改的非常成功,非常好。把故事中的一個結尾變成了全部的核心。講一個縣長被免職后,他春節期間在北京火車站買不到票,于是他舉牌說要伸冤,警察過來架走了他,馬不停蹄的給弄到車上,還給了他一個臥鋪,免費坐車回到了家。他出此計策回家,因為一個老朋友得了癌癥,想最后見一面打打麻將。讓人一下子感覺到了反諷的意味。李雪蓮雖然不告狀了,但是這套有用的、靈驗的規則,其他人在用,就連被這個事牽連被罷免的縣長,最后也在用。這個東西寫得非常深刻,給我們一個啟示,熟人社會里,可能每個人都有小心眼,算計小利益。熟人社會里好多的關系把是非原則消解得一塌糊涂。
很多貼近現實的作品,弄得很膚淺,存不住,有些官場小說看完像廢紙一樣,因為不涉及到人的靈魂,沒有比較深刻的文化基因,大家覺得沒味道,沒智慧,沒藝術。
(編輯: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