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與孩子、肉體與精神的饑餓
音樂劇《三毛流浪記》已經成功上演。誠如很多朋友看過所說的:這不僅是一部給孩子看的音樂劇,也是一部給成人看的音樂劇。
《三毛流浪記》能給孩子們看,在于編劇吃透了張樂平先生原漫畫文本中的兩個字:溫暖——事實上,三毛的經歷始終處于極度的悲慘之中。無論怎樣,他總是“倒霉透頂”,天下之大,他始終得不到他最低的要求:一個燒餅。然而無論怎樣,他總是坦白、真實、淳樸,善待他人,以一己的純凈照耀著一片黑暗。因此,孩子們看得懂,他們可能對三毛真實的生活處境沒有體驗——現在營養過剩的孩子們很難有體驗,但他們絕對能夠感受到三毛始終簡單而善良的內心。正如劇情說明中所言,不論怎樣,創作者們還是留下了一個“據說”的光明結尾。能夠把原著中帶淚的笑以音樂劇的方式在今天表現,是此劇第一層文本的成功。
《三毛流浪記》能給大人們看,在于編劇關山始終不變的人文情懷。詩人出身的關山有一種執拗,從早期參與實驗性話劇的創作開始,他堅持要把智性的思考融入一切可能的表達。這既賦予了他的創作的深刻性,無疑也有畫地為牢的危險。這正是《金沙》和《蝶》劇中漂亮的歌詞和晦澀的劇情之間構成的悖論。而在《三毛流浪記》中,關山有了變化。這種變化在于他仍然堅持著智性的高度,卻搖身一變混入了塵世中,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劇中種種情節的設置,首首歌詞的詠嘆,深入淺出。若愿琢磨,無論強拆、城管,還是黑道老大、瘋魔記者,無不令人粲然而會意,如不愿深究,則孩子們的呼告,母子間的低語,又無不令人愴然而涕下。揚善斥惡,直指人心,在陳述三毛極度肉體饑餓的同時展現世間的精神饑餓,則是此劇第二層文本的成功。
三寶也在變。《蝶》劇觀后,我曾笑說他把一輩子學到的本事都用上了。美則美矣,但分量過重,容易讓人吃不消。《三毛流浪記》中,三寶大踏步后退,唱段設計以民謠體為主,甚至沒有一段大的詠嘆調。然而,這種做法卻以簡勝繁、撥四兩而動千斤,反而收效甚佳。觀戲當晚,我身后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小男孩聽上去似乎看過一場,當晚幾乎一直跟著在唱所有的唱段。孩子的音樂記憶力固然驚人,三寶的旋律入耳入心也可見一斑。這種以簡單結構、易于上口的旋律輔以豐富的調性調式變化結合管弦加電聲樂隊的編配,恐怕是音樂劇音樂寫作中值得重視的手段——既使觀眾容易把握重要音樂主題,又提供了豐富多彩的聽覺體驗。在對比極度悲慘的情節演進中,音樂始終充滿了溫暖。此應是《三毛流浪記》第三層文本的成功。
在張樂平先生原著的基礎上提煉出“饑餓”為核心貫穿全劇是非常聰明的選擇,反觀近年來不少音樂劇包括歌劇往往采用了電視劇式的編劇思維,線索過多,交代不清,短短的兩個多小時的舞臺時空中無法使觀眾集中精力直接介入劇情。開個不算玩笑的玩笑,有時候我們還真可以反思一下“三突出”: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拋開此原則在當年實踐中的惡果不談,卻也是依據舞臺藝術總結出來的有益經驗。《三毛流浪記》正是做到了在所有人物中突出三毛等三個小孩的“正面”性,在三個小孩中突出了三毛,表現三毛又突出了他的純樸和善良的品質。有了這樣的設置,才達到了少長咸宜、扣人心弦的劇場效果。
雖然如此,《三毛流浪記》也還留下一些遺憾。由于以張樂平先生的原著為基礎,是點描式的結構,缺乏一以貫之的情節線索,仍然有濃重的散文化色彩,因此戲劇性沖突的演進受到影響,前半場仍顯得拖沓了一些。此外唱段設置由于大多使用民謠體,主題唱段的重復似乎還可以更強化些——也是“三突出”,能夠有像《當下》這樣的唱段在音樂劇演出后能夠獨立“上市”流傳,恐怕也是音樂劇成功的重要標志。
瑕不掩瑜,何況好戲是演出來、磨出來、改出來的,《三毛流浪記》有很好的運營,也就有不斷在巡演或駐場演出中千錘百煉的機會,希望在今后的巡演中該劇能夠十年磨一劍,盡善,并且盡美!
(編輯:孫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