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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為神州惜此才——悼張暉

      時間:2013年04月10日 來源:《中國藝術報》 作者:楊 早

          張暉 36歲,一位杰出的、純粹的青年學者,潛心于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大學三年級即完成《龍榆生先生年譜》,至今已出版多種專著。3月15日因急性白血病不幸辭世,引起社會各界對青年學者生存狀態的關注。

        貞觀是勇敢的,他一個人正朝那無聲無光的石塔走去。(貞觀是張暉兩歲的兒子,圖文來自張暉夫人張霖微博)

        張暉家房子太小,只好另外租了一套小房子,讓張暉父母從上海來住。早晨把孩子送到爺爺奶奶家,晚上再接回來。有時兩口子沉迷讀書寫作,一抬頭:忘了什么吧?忘了接孩子了。算了,明天再接吧。

        張暉并不是很多人想像中那種迂腐的、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者。在張暉心目中,何謂“好的人文學術”:“好的人文學術,是研究者能通過最嚴謹的學術方式,將個人懷抱、生命體驗、社會關懷等融入所從事的研究領域,最終以學術的方式將時代的問題和緊張感加以呈現。”

        你說誰?張暉?怎么可能!

        若不是電話那頭的聲音哽咽,我一定覺得這是個虐心的玩笑。即使不是玩笑,這事兒仍然是那么的不真實,不真實到我想以頭撞墻,看看會不會醒在另一個夢里。

        另一個電話證實了這事,“基本上不行了,來告個別吧,也不用多呆”,而且告訴了病因:急性白血病。

        外面的天還是灰蒙蒙的。這世界是怎么了?

       

        張暉2006年來文學所,比施愛東和我晚一年。他來之前我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只聽廣州的胡文輝李霞伉儷說,有位香港畢業的博士,要來你們所。很不錯。

        雖然不知道是怎樣的很不錯,但胡李二位的品鑒我是信的。碰見,談起來,知道他夫人張霖是中山大學程文超老師的博士(程老師去世后轉到林崗門下)。程文超老師是我本科論文的指導老師,這又多了一層淵源。

        打招呼的自我介紹不算,第一次比較多的對話,是全所去京郊什么地方開會,車上車下的瞎聊。現在能記得的,只是說社科院收入之少,剛來的博士只有一千出頭,加房補一千,也相當夠嗆。張暉抱怨說,他剛來還在實習期,房補還只有八百。我安慰他說,第二年就有一千,評上副研究員,還會漲到一千二。

        我們頭一次長聊,花了偌許時間討論房補,回想起來,反諷得很。

       

        張暉躺在ICU病房里,應該是加床,占去了過道的一半。房里滿滿的全是床和人。側身擠進去,側身站在他的床邊。墻上的儀器閃爍著他的生命體征,看上去還很穩定。他全身蓋在被單下,插著呼吸管,眼睛沒有全閉上,微微睜開了一線。床腳有位護工,時不時擰一把毛巾,給他擦去身上的汗。后來把被子撤了,再后來讓腿腳都露在了外面。

        不能換一個專科病房嗎?不行,因為病房里沒有呼吸機。

        不斷有來看張暉的人進來,所以確實也無法久站。來到走廊里,看見坐在椅上慟哭的張霖,我都不敢上前說點什么。

        

        “14日下午,張暉因皮下出血到北京市海淀醫院就診,驗血報告出來后,醫院建議他轉到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當時他還能自如活動,可到了傍晚,正在醫院等待檢驗結果的張暉開始吐血、昏迷。第二天上午,楊早等同事趕到醫院時,醫生在會診后已經放棄了治療。”(《吉光片羽憶張暉》,羊城晚報3月21日)

        14日晚,張劍等《文學遺產》編輯部同事就趕到了醫院。第二天早上張劍給我打電話時,他已經和張霖一道,在張暉床前守了一宿。“我得回去睡一會兒,給手機充充電”。

        

        時光變得特別的煎熬。一個人還好好地躺在那里,但醫生說他已經沒救了。一個人前幾天還在上班,昨天還自己走進這家醫院,可你們說他已經沒救了。我碰了碰他的腳,皮膚還是溫熱,甚至比我的手溫度還高一點,他的眼睛還沒有閉上。可你們說他已經沒救了。

        難道就讓這里的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他、等著他走向生死之門?

        如果是在美劇里,這時一定會有人跳出來,對著醫生大喊:“For God’s sake!Do something !”但生活不是美劇,事實上,連醫生都看不見一個,只有輸的藥液將盡,護士被叫來換瓶換袋。

        張霖已經不再哭了,走到床前輕聲說:“張暉,再撐一撐,撐到你爸爸媽媽來。”張暉的父母帶著兩歲的孫子,從上海趕回來,昨夜的機票沒買到。他們在火車站坐了一夜,一早的高鐵,十二點到。

        這半天一夜該是何等的殘酷!

        

        我跟張暉交往不算多,大抵是上班時走廊遇到打聲招呼,出了書互相送。他的書,我無力評價,只是覺得路數與一般的古代文學研究者頗相徑庭,用張劍的話說:“張暉正處于學術的爆發期和成熟期,且格局、視野與時人迥然不同,上天哪怕再給他十年時間,相信他都會為學術界奉獻出具有范式意義的著作。”

        所里一道出去考察的時候,與張暉會有難得的攀談。詞學、詩史,我都無法置喙,但我們倆可以談近代,那個迷人的時段。幾次三番說,要拉上張劍,成立“晚清小組”。最后一次說起,是在去年年底年會返城的路上,一同討論的還有陳君。陳君說,不妨設定一個主題,如清遺民,大家各自寫論文,再開會討論。我說好啊,我可以寫梁濟這種小遺民。

        2009年,族中長輩自費出版《扶桑十旬記》,那是我高祖楊芾1907年訪日考察的日記。書很有價值,但校點未精。我送給張暉、張劍各一冊,也是讓他們看著玩兒的意思。去年他倆找我談,說要為江蘇某出版社主編“中國近現代稀見史料叢刊”,希望我將《扶桑十旬記》加上其他幾種近代日記,合出一冊。

        整個2012年我都在抄1912年《申報》,顧不上整理日記。但張暉、張劍都希望我這書能放在第一輯出。于是只好春節趕工。三月校稿從出版社返回,才開始細細地校。

        

        門口一陣騷動。對,是張暉的父母。方才聽說,沒敢告訴他們真實情況,只是讓他們來醫院看一眼,就回家。我逆著人流走出急診樓,看見了張貞觀。

        張暉兒子出生,比我兒子晚了半年。北京太大,彼此也沒見過對方幼子。只是某次聽張暉講貞觀便秘,三天沒大便,我問是不是吃的奶粉不對,上火,一問是惠氏。他說,在醫院給配的就是惠氏,改不過來了。可是婦產醫院提倡母乳,現在不能提供奶粉啊。他也說不清。

        張暉很少談家里事,不只跟我,跟所里的同事、朋友都很少提。問起來總是簡單幾句。搬房子了,有小孩了,小孩爺爺奶奶帶著,我跟孩子混得還不錯。

        聽同事講一個小笑話:張暉家房子太小,只好另外租了一套小房子,讓張暉父母從上海來住。早晨把孩子送到爺爺奶奶家,晚上再接回來。有時兩口子沉迷讀書寫作,一抬頭:忘了什么吧?忘了接孩子了。算了,明天再接吧。

        現在終于見到了小貞觀。兩歲的孩子,兩條小腿倒騰著,跑得挺快。追了十多米才追上。有阿姨在逗他,他甜甜地笑。他還看不清這個世界的獠牙。

        

        春節總是靜不太下心來,時間緊,任務急。張劍年前跟我說過,他會代我校一遍各日記的整理稿。我離京之后,張暉又追了一封郵件來:

        “早兄:

        張劍說已給你回復,希望你把原始文獻提供給他,幫你校一遍。

        我們是這樣想的,你如今聲名在外,萬一有人想挑你錯誤什么的,不是很好。而文獻整理,誰都免不了有打瞌睡的時候。所以,朋友之間倘若能夠提前把個關比較穩妥。蓋張劍和我,都吃過這方面的虧。

        祝在長沙洗腳愉快!哈哈!

        張暉 上”

        在年末的長沙收到這封信,心中極感溫暖。張暉是怕我以為他們不相信我,有想法,其實哪里會?有他們倆幫我把關,簡直是兩大帝國伺候我一個人,這福氣還小嗎?

        事實上,我節前節后整理日記,抄完一種,隨寄張劍,張劍幫我校完(原始文獻無電子版,他找國圖的朋友復印了原本來校,工作量與整理其實差得不多了),返給我復核,再交出版社。當我逐字細校打印稿,錯漏仍有不少,每見一個錯字漏字,甚或漏行漏句,便背心發涼,冷汗直冒,知道自己在文獻方面還是太不足了。

        

        是得做點什么。我致電301醫院腦外的師嫂,問有沒有外院支援的可能,回說幾間醫院水平都差不多,如北大人民醫院認為技術力量不足,會向外院專家發出邀請,而現在既然會診后放棄,說明沒有這個必要了。

        然而天壇醫院腦科主任還是來了。過道里的人紛紛涌進ICU。我開頭沒進去,在外面悶得忍不住,也擠進了人群。正聽到他說:

        顱內大量出血……形成顱內高壓……什么都輸不進去,輸什么藥什么液,都是瞎輸……他是年輕,所以還維持著生命體征……好吧?

        大家都聽懂了。

        在主任來之前,張暉鼻孔大量出血,用輸導管引到一個血液袋。他的皮下也大量出現了血點,說明全身大出血。

        人們慢慢地走出病房。真正絕望的哭泣開始了。那一刻無數人愿意相信奇跡,我甚至希望有兌換壽命的機器,可以讓我們像輸血一樣,把生命分給張暉。

        自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我就沒有哭過。今天的眼淚終于奔涌而出,我甚至不愿擦它,對著一個墻角,吞聲飲泣。

        稍稍平復之后,我離開醫院。別了,張暉,祝在天堂治學愉快。

        我想記住今天。似乎很容易,又一個消費者日,多少企業惴惴等著。報攤上的報紙們頭條宏大:“習近平當選國家主席”“習李時代正式開啟”。

        可是我知道,有一個家庭,在今天徹底破碎。

        到醫院是上午十點半,離開的時候是下午三點五十七分。

        四點三十五分,我在475路公交車上收到李芳短信:停止心跳了。

        

        對于張暉的生平、學問、性情,我無一可說。最后一次跟他說話,是3月5日中午,一堆人在中糧西蜀豆花莊吃完飯,別人先走,我在結帳。聽到背后喊我:“嘿!楊早!”

        我回頭沖張暉一笑:“你們也在這兒吃啊?”“嗯。”

        沒再說什么,舉手為別。這就是社科院的典型交往方式。我們的周二總是太忙,開會、取信、報銷、會客……走廊里光線昏暗,同事們擦肩而過,認得出點個頭,認不出就算了。朋友間有時正好遇在電梯旁,光線較強,會看看對方比起三周或兩月前,形貌有無改易。

        而這一會,便成永訣。3月12日我收到胡文輝寄贈的書,有一本《書邊恩仇錄》是給張暉的。送去《文學遺產》編輯部,他不在,托張劍轉交。

        

        張暉并不是很多人想像中那種迂腐的、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者。他受高華老師的影響很深。在張暉懷念高華老師的文章里,他提到高華曾在課堂上問他:有沒有去看過“思想的境界”?

        “‘思想的境界’是當時南大年輕老師李永剛先生個人創辦的網站,影響很大。我卻一愣,連什么是‘思想的境界’都不知道。他嘆了一口氣,說:‘張暉啊,學古典文學的人也要關注當下。’當著很多新同學,我無地自容。高老師的這聲嘆氣從那天起就扎在我的心中,時刻提醒我反思學問的目的何在。”(張暉《懷念高華老師》)

        我相信,張暉從未停止思考學術與現實的關系。年前,他交給我一篇稿子,是他在“六合叢書”新書發布會上的發言稿。這篇文章回答了在張暉心目中,何謂“好的人文學術”:

        “好的人文學術,是研究者能通過最嚴謹的學術方式,將個人懷抱、生命體驗、社會關懷等融入所從事的研究領域,最終以學術的方式將時代的問題和緊張感加以呈現。目前來講,有識之士都已經感覺到現有的古典文學研究陷入了困境,陳陳相因不說,選題僵硬沒有生氣、沒有時代感,已經進入死胡同。與此同時,有理想抱負的研究者在學術體制中開展學術活動的時候,會感受到很多不如意之處,甚或有一些較大的不滿,但學者沒有將這些不滿內化為學術研究的動力,提升學術研究中的思考能力,反而是都通過酒桌上的牢騷或者做課題撈錢等簡單地方式發泄掉了、轉移開了。”

        這也呼應了維舟《平生風義兼師友》中引用張暉在1992年書信中所說:“現在搞學問的更多是渣子,非但不思考人性、現實問題,就連論文也寫不好,只知道要求待遇如何如何,極為看不慣!”

        而關心現實如斯,為什么還甘于“在嘈雜的市聲與閃爍的霓虹中,面對無聲無光的石塔,我日復一日地讀書寫作,只為輯錄文字世界中的吉光片羽(《〈無聲無光集〉自序》)?”他的回應是:

        “那或許有人問,你既然這么關心現實,為什么不直接去投入現實,而來做學問呢?哪怕是從事經濟學之類的學問呢?又何必來從事文史研究?這個質疑不能說是錯誤的,但一開始就陷入將學問和現實二元對立的思路。試問,誰說學術要與社會、人生分離的呢?是一種設想、擬想乃至于幻想吧。學術不是讓人來逃避現實的,而是讓人深入思考,更好面對現實的一種方式。不過,學術還承擔著求真、求知的重要任務,你當然不能要求專力求真、求知的學者去太多地關注現實,但實際上,即使全力求真、求知的學者也不會和現實絕緣,只是他們研究的對象、方向和個人精力都不允許他們有太多的旁騖,影響了他們對于現實人生關注的深度和力度。”

        同輩學人里,有幾個我相當欽佩。去年底從京郊返程車上也曾跟張暉談到,像胡文輝、劉錚(喬納森)、張治(或者還有刀爾登)。這些人的文字有一種共同的氣質,純正、執著、高貴(借用龍榆生孫女語)、清明。他們代表著中國私學傳統的延續,文章之學的薪傳。

        當時我還笑說,是不是因為他們都不在北京,反而更能接近學問本身,就像張暉的老師高華所說“北京住長了,容易讓人長袖善舞!”可是,張暉分明是他們中的一員。莫非張暉真是不適合這喧囂雜亂的京師?3月19日遺體告別儀式,挽聯滿堂。凌對我說,其實不如就寫那兩句: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與張暉同事六年,我倆最大的交集,不是談學問,而是評職稱。

        我2007年第一次參評副高,兩個名額,未上。張暉2008年首次參評,三個名額,我們倆均未上。2009年,無名額,停評。2010年,無名額,停評。2011年,八選一,我們倆又均未上。2012年,猶如長災后的豐年,一下上了七個,張暉和我,終于都當上了副研究員。

        沒有誰要害你整你,就是名額已滿,明年請早。退休一個,才能上一個。副高職稱,對于張暉和我的志向來說,本來只是一道小小的坎。可是,該得的不得,它就慢慢變成了一根深深的刺。不是因為每月多那幾百元錢,也不是因為申報課題需要找兩名正研推薦,還需要找個導師,也不是因為沒有副高,無法擔任碩士博士論文答辯委員……或許這些都不那么重要,它只是像麻疹,沒出過,你就永遠在它的陰影之中。

        曾聽一位同事笑談,說臺灣“中研院”規矩森嚴,助理研究員碰見副研究員,必須九十度鞠躬,因此被蔑稱為“沙蟲”。倘這說法屬實,則是社會主義的好處。

        我隱隱感到,或許,張暉對職稱的事比我更在意。他是那樣純粹的學者,他的生存意義全都放在學問上,也就與學術評價體系血肉撕扯。而且,他不像我,他是本領域公認的杰出青年學者,我根本想不出他作為學人,有何可詬病之處。

        可是我內心也有自私的念頭,會想:“張暉比我小四歲,還有大把時間,或許不要緊吧?”評不上職稱,有人哭,有人鬧,連我后來也繃不住找所領導談過一次。張暉從來不提,反正我沒有聽過他有何微辭——或許他不該這樣,憋在心里,太傷人。

        2011年那次,我正好要去臺灣開會,本想托施愛東代我述職。前一個星期二又在過道里碰見張暉,他很認真地叫住我,說:“聽說你要去臺灣開會,要別人代述?千萬不要……無論如何,哪怕不去開這次會,也要留下來親自述職!”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從中看到了善意,也看到了在意。那一年只有一個名額,按說我的缺席,可以增大所有競爭者的機會。張暉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番話?

        我果然推遲了去臺的時間,親自述職。只可惜,我和張暉,雙雙倒在了四進二那一輪。

        別人總是安慰說:“想當年,很多老同志也經歷過……”是的,這不熬過來了嗎?倘若就這樣平靜地過上十六年,抗戰結束兩回,楊過找到小龍女,張貞觀和楊以言都考上了大學,張暉和我,也可以在飯桌上,看著郁悶的年輕人慈詳而無奈地說:“沒法子,當年我們也經歷過……”奈何,司命不肯給張暉這十六年。

        我走進靈堂,又見到了張暉。他還是躺著,干凈多了。身上蓋著黨旗,厚厚的嘴唇微翹,像個孩子睡得安詳。

        我掏出相機,拍下低泣的人群,拍下采訪的記者,拍下熊熊的爐火,待燒的紙錢和紙車、紙樓,上面草草地寫著“張暉收”。還有張暉父親,叼一根煙,捧著遺像,靜靜站在道旁。

        愛東在喊:“記下來!記下來!下雪了!”我伸出新買的黑色大衣衣袖去接,真的,春雪,只是黃黃的顆粒,挺臟。

        

        參加完遺體告別回來,我打開收件箱,在搜索欄里輸入“張暉”。不多,我們也從未在郵件里談過學問。往下拉,往下拉,能找到的最早一封是2012年1月3日十點零九分發出。那天正是周二,他大概是在所里發給我的。之前是那年的年會,去八達嶺,我因為孩子有點病,心緒也不佳,就沒去。  

        早兄:

        最近高華先生去世,我寫了篇回憶文章,不知是否合適《中堂》刊用?倘不合適,無妨。

        八達嶺你沒去,我突然覺得很沒有意思。

        祝好!

        張暉 上

        我伸手摸過手機,調到自拍模式,咔嚓,發了一條微信,說明文字是:

        “我哭的時候可真難看。”

      (編輯:白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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