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翻書,又不期然地翻到了毛澤東給徐特立先生恭賀六十壽辰的一封信。這封信,我在讀小學時就讀過了。不過那時候年齡太小,盡管有老師講解,還是沒有讀出什么況味。然而,今天我也年近花甲,當我重新讀到這封信時,我的眼眶頓時就不由得潮潤了。我相信不僅是我,恐怕凡在臨近退休之年讀起這封信的教師們,都難免被感動得心弦震顫。
的確,這就是當教師的福分啊!天底下哪一位教師沒有一批或高或低的生長于社會各界的“桃李”?我也當過幾年教師,雖說教的是大山溝里的中學,如今居然也有好些個學生進入了高級知識分子或某級官員的行列,每當外出碰上他們,被他們拉到賓館或家中歡聚,“老師”長“老師”短地叫個不停時,我的心弦都會為之跳躍,正如過去某些年人們常說的那樣,真是“一股幸福的暖流頓時流遍全身”。
不過,也正如俗話所說,“樹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而世界比樹林子又不知要大多少倍,因此,更是什么“鳥”都有。我也遇見過不少學生,過去當著平民百姓之際,見了面還“老師”“老師”的叫得挺親切,但一旦混上個芝麻綠豆般大小的官職之后,那兩片原本熱情奔放的小臉蛋便立時變成了冰冷的鉛灰色,眼睛也專往上面翻。正所謂“一闊就變臉”,其變化之迅速,就連吾輩自信頗有幾分閱歷的過來人都不免感到吃驚。
這就不禁又使我記起一則故事。過去清朝的末代狀元和著名實業(yè)家張謇先生曾是袁世凱的老師。袁世凱直到當駐朝鮮使團代表的時候,給他的這位老師寫信還是言必稱“夫子大人”,但后來當他當上了兵部侍郎主持小站練兵之后,卻將對老師的稱呼改成了“先生”;再后來當他當上民國大總統(tǒng)時,竟進而改稱老師為“兄”了。當年張謇曾把這封稱之為“兄”的信拿給旁邊的朋友看,并笑著說:“你們看吧,袁世凱這小子下一封信一定還要將我降格為‘弟’呢!”不過,袁世凱還沒有等到當上皇帝后進一步將他的老師降格為“弟”,便在全國人民的一片唾罵聲中完蛋了。而張謇先生卻以他絕不依附袁氏的高尚品格,和他對中國民族工業(yè)所作出的開拓性貢獻而永遠享譽后世。
也許有人要問,你這不是拿張謇自比吧?老實說,我可不敢如此高攀。因為我心里非常清楚,如果我的那幾位變臉學生真的登上了“總統(tǒng)”高位的話,那么他們的老師是不能指望享受得到被他們稱兄道弟這種“崇高待遇”的,更別說徐特立先生那樣的殊榮了。我之所以舉個袁世凱的例子,是想說明一個人如果在老師面前都想擺點架子、耍點權勢的話,那么即使他地位再顯赫,他的心理和人格也難免和袁世凱一樣,總是顯得不那么健全。而那些同樣位高權重卻仍不忘尊師的領袖人物,卻并不因為他們在老師面前重溫了一番師生情誼而掉了什么身價。況且世事滄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的命運也難說得很。正如當年板橋先生所詠:“老書生,白屋中,說黃虞,道古風。許多后輩高科中,門前仆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龍;一朝勢落成春夢,倒不如蓬門僻巷,教幾個小小蒙童?!?/p>
編者注:一九三七年一月三十日,毛澤東在寫給徐特立先生恭賀六十壽辰的信中說道:“你是我二十年前的先生,你現(xiàn)在仍然是我的先生,你將來必定還是我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