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懷民的作品,每一次上演都會給觀眾留下久久的回味。昨晚,云門舞集在東方藝術中心開始了連續三天的《九歌》演出,與以往的《流浪者之歌》《竹夢》《行草》等等一樣,精致唯美的舞姿,依然令人屏息凝神;不同的是,這部首演于1993年的舞蹈,用現代人的視角與2000多年前的愛國詩人“隔空對話”,借用屈原詩篇的神怪形象寄托了對民族英雄的祭意。
演出尾聲,壯觀的燭光之河蜿蜒伸展,與天穹的銀河連成一片,氣勢震撼每一位觀眾的心靈。大幕落下后,針對年輕觀眾提問的“屈原《九歌》中的形象,為何在你的舞蹈中出現如此大的反差?”林懷民直言:“屈原的詩篇,是我們藝術想象力的跳板。”
亞洲游歷融合創作
在林懷民的《九歌》里,屈原詩篇中的文學形象,寄予了他的創意,連舞蹈形象的拼接材料,也由他從亞洲各地尋找得來。十年前,以提取原生態藝術精華進行后現代加工的世界音樂在中國大陸漸漸引起藝術家們的重視,早在二十多年前,林懷民便在四處游歷中意識到了質樸的民間歌舞與現代藝術創造的關系。整整三年,他暫停了云門舞集的運行,到亞洲各地游歷,吸收和采集了大量素材。
在《九歌》的“迎神”和“禮魂”中,生存于阿里山區的中國臺灣最古老原住民群體鄒族的音樂,為舞員們的自由發揮營造了祭典的神秘氛圍,樂聲中還夾雜著田野錄音時趕不走的鳥鳴,更添大自然氣氛;從西藏寺廟中采集的喇嘛梵唱,竟然是氣場強大的男聲合唱,深沉、磅礴,充滿力量;曲調平緩、節奏悠慢的日本雅樂,相伴的是云中君跳起的憂郁舞蹈,西南民族的儺戲動作融于其中,更添幾分粗獷和野性;湘夫人的舞蹈里還有印度舞祭天拜地的指法,嫵媚中多了幾分神圣。
中國神韻游客攪局
對文學形象進行舞臺具象化,如僅停留在詮釋的層次,也許只是機械式創作。假使缺少想象力或者無法釋放想象力,林懷民也不會去創辦云門舞集。所以,他的作品最大特點,不但想象力豐富、創意迭出,還能激發觀眾神思飛揚,而且,是融合了其他民族和地區素材的中國舞。荷花池鑲邊的舞臺上,用四道幕巧手設計的九層景,勾勒出神龕的框架,東君和女巫穿行于姿態張揚的群舞之間,飄曳的姿態是地道的宮廷舞。白紗長裙的湘夫人相伴旖旎的東南亞音樂,在江邊無望地翹首等待,斜肩、送腰、扭胯、提腿,活生生的敦煌壁畫中的飛天造型。只是,一靜一動之間,湘夫人失望和無奈的神態,構成了血肉豐滿的舞蹈形象,那跌宕前行的步伐,又使人聯想起古典舞經典《踏歌》的柔美。而屈原筆下那位美女山鬼的表演,甚至也變成了中國舞功底扎實的男子獨舞。
舞臺上,一位拎著皮箱的現代游客又時常把觀眾從陶醉于美的思路中拉回現實,林懷民認為:“你們可以把他當成滿世界討訂單的臺灣商人,也可以把他當作已經上不了臺的林懷民化身。我只是不想把這部作品當作對經典詩篇的詮釋,請他來攪局的用意,大家怎么想象都可以。”
突然點題出人意料
林懷民并非只是用他采集的素材,重新裝扮屈原詩篇中的形象。他的舞蹈對這些形象的分段式刻畫雖然不大流暢,但不茍言笑的演員們的表演,卻貫串著一條壓抑的情緒主線,呈現了這些看上去很美的形象各自沉重的生存狀態。在酷似槍炮聲的打擊樂中,頭罩籠具的舞員拷著雙手,邁著沉重的腳步緩慢走出,音樂中突然傳來的旁白“荊軻……岳飛……文天祥……秋瑾……”,讓觀眾陶醉于舞蹈之美的欣賞思路意外地拐了一個彎:點題之處竟然在這里。
舞臺上,群舞演員們踏著同樣緩慢沉重的步伐,用燭光鑲拼起一條河,從舞臺前沿的荷花池直通天幕,那是永恒并且神秘的夜空,閃爍的星星構成的銀河與燭光之河連接,貫通天與地。觀眾明白了,林懷民與云門舞集的演員們,把屈原的詩篇當作想象力的跳板,烘托的是一個死亡和新生、前赴與后繼的民族勵志主題。演出之后,當有文學青年認為舞蹈《九歌》與屈原《九歌》的形象差異較大時,林懷民也直言不諱地回答:“對經典的過分尊重,就會限制我們的想象。” 資深記者楊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