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仁(1743-1795),原名泰,字階平①,清代著名篆刻家、書法家,“西泠八家”之一。后因得古銅印“蔣仁”,遂改名為蔣仁,別號吉羅居士、女狀山民、仁和布衣等。
乾隆八年(1743),蔣仁生于浙江仁和(今杭州),其祖上幾世為官,家學豐厚。家中早年庋藏歷代書畫、碑帖精品甚多,據蔣仁自道,有“宋、元、明國初諸家銘心絕品二百八十余種”②,與其同一時代的篆刻家湯禮祥也曾證明蔣仁“家有晉唐帖,暇日常品評。臨池三十載,辛苦名乃成”③。蔣仁在金石書畫方面的啟蒙或許正緣于此。乾隆三十九年(1774),蔣仁不慎將家藏古書畫二百八十余種及法帖、古玩丟失,懊悔不已,引為終身之恨。乾隆三十九年(1774)至乾隆五十年(1785)近10年間蔣仁多次客居揚州,并開始了其一生中為數不多的交游生活。乾隆四十八年之后幾年,蔣仁身體狀況不佳很少遠游,大多數時間過著“息交絕游”的隱居生活,再加上其生活上的拮據和個性孤高,不屑俗務,日常開銷都已成問題。乾隆五十八年(1793)之后,因有人推崇、仰慕其篆刻技藝,厚遇之,其窘迫的生活狀況稍有緩解。乾隆六十年(1795)年二月,蔣仁于貧病交加中溘然辭世。
蔣仁名列“西泠八家”次席,排在“浙派鼻祖”丁敬之后,以篆刻馳名于世。由于史料的缺乏,歷來對蔣仁的研究非常少,從而使其成為印學史乃至書法史上的一位重要而又神秘的人物。蔣仁生活在清代中葉,正值“書從印入,印從書出”觀念踐行于世,蔣仁雖然并不象鄧石如那樣以深具個性的篆書入印,但其篆刻藝術成就的取得還是和其深厚的書法功底有著重要關系的,尤其是其“字小僅如蠆尾,而波磔宛然”④的邊款,絕對是和其良好的書法功底密不可分。
蔣仁在書法方面的造詣,楊鐘羲曾在《雪橋詩話》卷九云:“蔣山堂行草書,彭尺木⑤推為當代第一。郭頻伽論書詩有‘頻羅(梁同書)早達吉羅窮’一首。山堂自號吉羅居士,原名泰,后得古銅印,文曰‘太平之人’,遂易名仁。嘗客雨窗運使阿林保署中,偶為書蘇詩,有‘白發蒼顏五十三’之句,遂以病辭歸,歿時適符其數。”由此可見,蔣仁的書法藝術早在若干年前就已得到了世人的認可和推崇。
蔣仁今存于世的書法作品大都是其晚年書寫的信札,從這些信札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其書法由米芾上窺二王,并參學孫過庭、顏魯公、楊凝式諸家。集眾家之長于一身,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書寫風格。所作行書既有二王挺拔俊雅之意,又兼顏魯公之蒼渾自然、孫過庭用筆之靈巧、米南宮之欹側、楊凝式散逸空曠之韻味。前人對其書法曾有“遇興到時,若以墨瀋傾紙,不能辨字”。⑥而見者莫不傾倒之評說。對蔣仁書法研究頗深的湯禮祥有詩云:“有時如潑墨潑,下筆云霞蒸。見墨不見筆,逸氣縱橫生。”⑦筆墨于宣紙上渲化濡染,使字產生不可辨認的虛化模糊效果,從而由線條的趣味轉化成塊面輪廓的趣味,這種獨特的書法美學效果,被蔣仁挪移到其篆刻當中,從而形成了其特有的篆刻語言,此也可謂蔣仁印從書出的左證吧。
蔣仁生性孤冷,寡言少語。其厭惡世俗,癡迷佛教,與世人接觸很少。孤高迂癖的個性,淵博的文化底蘊和高超的技藝,加之他滿腔書生意氣,使他在精神和藝術領域超凡脫俗,獨自沉浸在孤高絕俗的精神世界之中。由于精神上的超凡脫俗,也使他的物質生活拮據不堪,更不幸的是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以后蔣仁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為了緩解生活上的壓力和吃藥治病不得不四處挪移舉債,并變賣家中珍藏多年的文玩和藏書。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蔣仁晚年的信札,幾乎都是和借貸、典賣相關的內容。一個精神上孤高絕俗的藝術家不得不面對現實,面對那些俗不可耐的世態炎涼……
“十七史等書,先望留意,如晤秋鶴后當即著人送至姚氏典中也。頃米薪一切告盡,而弟疾未能復元,尚要藥食。昨面商錢項。希轉至二兄。付來手為囑。師竹齋圖及刻刀一,在書廚內,亦望檢付來人……”。(如圖一所示)
“思蘭記柳株贊,各書一通,奉上。手卷亦送還,卷后空紙,復書記贊各一通,將來如嗜痂付鐫,卷尾者較勝。然須沉著頓挫刻之,不可使浮,又要精彩含蓄也。連日與俗子,交屋廢氣,近始明白吃虧之至。其人即鄧筱漣家伙計,刻薄異常。今日有錢人,大都如此矣。富春溪谷字隨后寫上。懷萃四兄,令兄均此道候,弟仁頓首,溪谷字奉上”。(如圖二所示)
這是蔣仁不諳世事鄙薄俗事的感嘆,面對殘酷的社會現實作為一介書生的他實在是有些束手無策。一個在精神世界里極大豐富且具有潔癖的藝術家,注定在世俗社會生活中歷盡坎坷。
和殘酷、窘迫的現實生活相比,更為麻煩的是蔣仁的身體健康狀況。連續多年的疾病纏身使得蔣仁晚年的信札帶有一種窮愁抑郁、悲觀無奈的情緒,蔣仁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甚是擔憂。窮愁潦倒更使蔣仁抑郁寡歡,對自己今后的生活顯得毫無信心,字里行間流露出一種無奈。
“積病兩月,幸不死。天不欲飽饞夫之口耳。皮枯肉臘,無復神理。……線下階磩,便若羊腸在左,鳥道在右。奈何。……令兄均此問好,不另禮”。(如圖3所示)
看蔣仁手札,不禁讓我浮想聯翩。蔣山堂面對殘酷的社會現實顯得是那樣的蒼白和無助,但其精神世界卻又是那樣的高潔和豐富,筆墨之于蔣仁或許是一種精神上的歡愉,或許是面對現實發出宣泄與吶喊的一種蔣氏“重低音”吧!孤高絕俗的蔣仁在天堂的那邊現在生活得應該還好吧。
① 清·阮元《兩浙輶軒錄》卷三十四
② 蔣仁印章“磨兜堅室”邊款。
③ 清·湯禮祥《棲飲草堂詩抄》卷四,清嘉慶二十年(1875)刊本。
④ 清·郭麐《題山堂石墨冊并序》,見《靈芬館詩四集》卷五,清嘉慶、道光年間刊本。
⑤ 彭紹升(1740-1796),法名際清,字允初,號尺木,江蘇長洲人。雍正五年狀元,官至兵部右侍郎。
⑥ 馬宗霍《書林紀事》,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
⑦ 湯禮祥《懷舊詩·蔣山堂》,見《棲飲草堂詩抄》卷四,清嘉慶二十年(1875)刊本。
圖一
圖二
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