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文代會上,有一對父子:父親是表演藝術家,兒子是編劇;父親在中國劇協團,兒子在北京團;父親是第六次參會,兒子是第二次參會;父親叫李默然,兒子叫李龍吟。
很多熟悉他們的人說,這父子倆太像了。僅從五官上看,李龍吟活脫脫一個小號的李默然,就連眉角上翹的形態都一樣。
也有不像的。84歲高齡的李默然,頭發已經花白,語速明顯慢了很多,呼吸中能聽到老年人粗重的呼吸聲;李龍吟盡管已經58歲,在父親面前依然是個孩子,聽到父親要說他的優點,趕緊轉身躲了出去。
去年9月起,李默然從沈陽搬來北京和李龍吟一起住,衣食起居由兒子照顧;這次文代會,兩人卻被分在了兩個賓館。“本來我想跟趙實書記說一下,老爺子說,‘別添亂了!’”父子兩代的交鋒與包容似乎從家里傳到了會上。
父親:從沒想讓兒子走自己的路;兒子:我走文藝之路是“熏出來的”
李默然出生于黑龍江省尚志市,幼時做過小販、小工、雜役、郵差,1947年正式開始演藝生涯,曾任遼寧人民藝術劇院院長,1962年因在影片《甲午風云》中出演愛國將領鄧世昌贏得廣泛聲譽,現為中國戲劇家協會名譽主席、遼寧人民藝術劇院名譽院長。
一輩子和文藝打交道的李默然,“從沒想讓兒子走自己的路”。“文革”等政治運動對文藝界的傷害,讓他心生寒意。“不要說到文藝界工作,就是來往都少一點為妙。”所以父親送兒子去當兵,那時候穿上綠軍裝是最光榮的。
兒子最終從事文藝工作,既是偶然,也帶有某種必然。李龍吟小時候,家就在劇院里,放學后沒事就跑到排練場里看戲。
在為中國話劇百年創作的一部廣受好評的《尋找春柳社》中,李龍吟寫了三個導演的排戲經歷,便得益于兒時的“蹭戲”經歷。
“我們爬到長凳底下看他們排練,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再爬出來。現在要想寫導演,那個時候他們在排練場的狀態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李龍吟說。
讓父親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長期“混跡”于排練場的李龍吟,暗暗地往文藝圈里靠攏。1975年,李龍吟穿著軍裝瞞著父母就去考了中央戲劇學院,當時考官是李默然的啟蒙老師嚴正,刨根問底知道了他的身世,讓他回家征求父親的意見。后來同在中戲讀書的堂兄給李默然寫了封信,李默然在回信中表示強烈反對。當時總政對現役軍人考大學有統一安排,中戲也無法接收。因此,李龍吟雖然成績優異,卻第一次與藝術擦肩而過。
李龍吟沒有死心,本來當的是鐵道兵,后來轉到二炮文工團,當了一名文藝兵,終于開始演戲。但不久,二炮文工團的話劇隊也解散了,就轉業到地方,開始寫劇本,最終寫出點名堂。如今已是北京市戲劇家協會副主席。
說起文藝之路,李龍吟說不是戲劇學院學出來的,“是熏出來的。”
父親:你這玩意兒叫話劇啊?兒子:我們的價值觀念不一樣
即便兒子真正從事了文藝創作,李默然也還是老潑冷水。
2001年,李龍吟創作完話劇處女作《馬駿就義》,第一時間寄給在沈陽的父親看。李默然看完以后給他回一個電話,說“你想干什么?你這玩意兒叫話劇啊?”
年近耳順之年的李龍吟說起這件事,仍然不能淡定。李默然讓他看看曹禺先生的劇本,看看郭沫若、老舍先生的劇本,再看看國外的劇本,然后再寫話劇。
然而父親終究是愛兒子的。李龍吟2003年寫完第二部作品、非典題材的《天使》,李默然看了馬上給他推薦了北京一些戲劇投資人。
2006年,李龍吟寫完《尋找春柳社》,李默然在回信中仍然充滿了指責,直到在李龍吟姐姐的陪伴下,來北京看了演出后,才說“不錯不錯真不錯。”
“對自己的親人,不像對朋友說話那樣和氣婉轉,對與不對的沒有顧慮,你愿意參考就參考,我也不勉強,你不愿意參考拉倒,反正怎么想的,我就怎么說。”年過八旬的李默然談起對兒子的愛也帶著東北人特有的倔強。
直到李龍吟的最新一個戲,父子倆還存在不同意見。去年,李龍吟寫了一部最初只有兩個角色的小劇場話劇《楊三姐與陳小二》。李默然認為:太短,矛盾沖突不復雜,正義的力量太弱。
對父親稍顯老派的觀點李龍吟已經能夠包容看待,“因為我們的價值觀念不一樣了。”這種包容也體現到他對子女的態度上:李龍吟的兒子李唫前兩年也寫了一部話劇《曹操到》。“看了以后我想跟兒子發火,這寫的什么玩意兒,胡說八道啊。但是我突然想起我父親對我的態度,沉吟了一個小時后才把兒子叫來,說什么地方可取,但是戲劇結構你還不懂。”
兒子頂他:“你寫的就叫結構,我這就不叫結構啊?”
“現在年輕人跟我們也不一樣了。”李龍吟感嘆。
父親:我不愿意爭論也爭論不過他;兒子:你也得允許別人從另外一個角度好
李默然和李龍吟父子間的交鋒遠不止在自家人的藝術創作上。自從去年9月老爺子搬來北京和李龍吟一起生活后,父子倆同在一個屋檐下,話題都少不了涉及文藝界的那點事。
“有很多看法都不一樣,我不愿意爭論,我也爭論不過他。”李默然說。
“老人認為他的東西最好,肯定是好的,但是你也得允許別人從另外一個角度好。”李龍吟說。
“比如說現在這個小劇場話劇提出來的這些口號我就相當不滿意,什么先鋒戲劇、前衛戲劇、娛樂戲劇、搞笑戲劇、消閑戲劇,莫名其妙地來了這么多的戲劇?我的觀點還是老觀點,真正的戲劇就是現實主義,現實主義就是話劇的根,別的都是旁門歪道。”李默然邊說邊用力拍著沙發扶手。
“前一段時間陳道明和何冰演《喜劇的憂傷》。老爺子說:‘你看看,弄個明星來演戲,大伙兒真是來看戲來了嗎?’我說:‘看角兒是看戲之一,您當初演戲就有人看,不是看角兒嗎?’但是他說滿臺的角兒就好嗎?我說有可能做到。”李龍吟說。
其實,父子都明白,這種爭論只是由于年齡。“不可能一致,這是很自然的現象,爭論不僅在我們父子之間。時代在不斷發展,我走了不到10個國家,他走了大概快30個,接觸的不一樣了,這個差別太大了。”李默然承認。
父親:堅持的毅力我遠不如他;兒子:把父親的“認真”教給下一代
父子當然不會總是對著干。在李龍吟看來,父親對自己最大的影響莫過于在藝術上對自己探索出來的規律的認真。
李龍吟和父親合作演出過三部電視劇,見識過父親的嚴厲。有一次一個演員沒有背會詞,導演說:“李老,他的嘴只要動就行了。”李默然說:“胡說八道,嘴動什么意思?表情能對嗎?不行,堅決不行。”
“我們得承認老一代人演戲為什么演得好,他對于自己功力的這種規律的認識絕對堅持。搞藝術天才是最重要的,但是沒有辛勤的勞動,天才就是瞎了。盡管我都已經50多歲了,我還是要學習他這種對藝術規律的認真,我還要把這點教給下一代。”李龍吟說。
在李默然看來,李龍吟身上最可貴的品質是毅力很強,“用一句通俗話來說,他認準了這件事情,不到黃河不死心,這是從小養成的。”
“這不是自己替兒子吹噓,這種堅持的毅力我遠不如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李默然原本洪亮的聲音變小了,目光也有些黯然。
在兩人的記憶中,父子同時參加全國文代會,他們并不是唯一的一對,陳強和陳佩斯、侯寶林和侯躍文、陸天明和陸川都同時參加過。然而這次,只有他們和陸家兩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