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慶彰:“大陸經學研究時有不該有的硬傷”
臺灣經學沒有中斷,像我的老師屈萬里先生經學的底子就非常深厚,所以我們的經學基本知識不太容易出現錯誤。大陸有很多人都會犯最基本的錯誤,就是大陸所說的“硬傷”。
至少應該將經學和經學史列入一級學科和二級學科,如果經學成為一級學科,那《周易》、《尚書》、《詩經》、經學史就是二級學科,要確立這個學科的地位才能培養人才。……在古代經學是光明正大地研究的,現在研究經學要偷偷摸摸地藏在其他學科里面,要培養人才就困難了。
讀書報:經學是中國傳統中的顯學,但從清末以來逐漸式微,您認為經學研究出現式微的主要原因是什么?經學研究目前面臨哪些困境?
林慶彰:經學面臨的問題在大陸和臺灣不太一樣。大陸在一級學科和二級學科中沒有經學,主要原因是科舉取消,經學失去了依托。經學是一個很老的學科,它以前有活力是靠科舉的關系,現在要把它恢復過來有很大的阻力。我對大陸經學復興還比較樂觀,但像姜廣輝等一些大陸學者都不是很樂觀。
臺灣面臨的問題是,因為臺灣意識越來越強,教學中加進了很多關于臺灣本土的課程,削減了傳統文化課程的數目和教學時間,像近幾年文言文所占的比率逐漸減少。這對臺灣是一個很大的危機。馬英九上臺以后做了一些調整,譬如,民進黨執政時代基本上取消了《中國文化基本教材》(“四書”課),現在馬英九執政又將它們重新恢復過來。當然,馬英九這樣做也遭到很多人的批評,臺灣內部的意見非常多,這也是臺灣很棘手的問題。
讀書報:能不能談談您對大陸經學研究領域的認識和評價?
林慶彰:我對大陸經學界有一個擔憂,就是大家互相批評、攻擊,不合作,好像各個研究經學的人之間都沒有什么誠意來往,這對經學的成長力量是一種內耗,就像民國初年今古文經學的內斗導致經學的衰亡一樣,我不希望見到經學還沒有復興就出現那樣的局面。
讀書報:您覺得大陸和臺灣在經學研究方面各有哪些優劣之處?
林慶彰:從研究的方法講,臺灣學者利用的學科資源有社會學的、文化人類學的,利用新的典范(大陸叫范式)來解釋中國經學的發展,大陸經學研究還沒有進入這個狀況。
讀書報:也就是說臺灣在研究方法上比大陸先進一點?
林慶彰:對。臺灣當時出國留學的比較多、比較早。雖然出國留學的人并不一定都研究經學,但是他可以把他的方法用到經學的研究上面,這是臺灣經學界的一個優點。臺灣經學沒有中斷,像我的老師屈萬里先生經學的底子就非常深厚,所以我們的經學基本知識不太容易出現錯誤。大陸有很多人都會犯最基本的錯誤,就是大陸所說的“硬傷”。我舉兩個例子:陸德明的《經典釋文》,本是隋末唐初完成的一本書,隔了七八十年,孔穎達做《五經正義》的時候并沒有把《經典釋文》)拆散抄到他的書里面。后來到了宋代,有人認為將《經典釋文》一個字一個字拆散放進去讀比較方便,因為有音有義。但是有大陸的學者說孔穎達很聰明,他編《五經正義》的時候就把陸德明的《經典釋文》拆散抄入《五經正義》里面。這是非常大的錯誤。臺灣的學者不太會犯這樣的錯誤,因為他有師承,老師會告訴他不能這樣講。
還有一個例子是,《毛詩鄭箋》在“毛詩序”的下面有一段文字,這段文字其實是鄭玄的《箋》,但是因為他沒有標“箋曰”,所以有大陸學者認為那一段文字是毛亨的話,其實毛亨并沒有注“毛亨詩序”。為什么沒有寫“箋曰”?因為毛沒有注,就不用箋曰來分別毛亨和鄭玄的注。把鄭玄的誤以為是毛亨的,當然會出問題。從這些地方就可以看出大陸在基本知識方面有待加強。
讀書報:臺灣在經學研究方法上受西學的影響比較多,師承也沒有中斷,這是它的兩個優勢所在。臺灣的短處在哪里?
林慶彰:跟大陸比起來,臺灣的年輕人沒有大陸年輕人那么用功。我接觸過的研究生中,千百個中才有一個對經學有興趣。在臺灣,碩士生能夠把《十三經》讀完的十個當中找不到一個,都是被逼的,隨隨便便讀一下。將來20年后,大陸學者成學了以后,底子就比臺灣的要好,因為他很用功,這一點臺灣確實比不上大陸。大陸的經學研究還有一點臺灣沒辦法比的,就是大陸外文系的博、碩士生研究歐美漢學的很多。盡管他們經典的知識可能不足,但是他們研究歐美漢學家,慢慢地也會建立一種傳統。但臺灣的學生實在沒有能力研究歐美漢學。臺灣的中文系、外文系都不很理想,沒有能力研究歐美漢學。研究歐美漢學比較好的是香港和大陸,像張西平先生當年的做法,臺灣不能比。
讀書報:大陸經學研究方面還有哪些長處?
林慶彰:大陸有很多工具書、著作可以補臺灣的不足,譬如《中國語言學論文索引》、《考古學論文索引》,收集的材料非常完備。至于中國知識資源總庫,對于臺灣學界來說,其作用難以用言語形容。臺灣在這方面做得很不夠,現在,臺灣的期刊論文檢索系統幾乎停擺了,因為涉及到版權的問題。
讀書報:這幾年來國學的熱度很高,您也曾指出國學熱首先必須為經學正名,然后確立經學的學術地位。如何確立?您認為應該具體怎么來實施?
林慶彰:至少應該將經學和經學史列入一級學科和二級學科,如果經學成為一級學科,那《周易》、《尚書》、《詩經》、經學史就是二級學科,要確立這個學科的地位才能培養人才。現在經學根本不是一個學科,培養人才只不過是學者個人的興趣。如果有人做經學研究,他可能在古代史專業或者專門史專業里面去研究經學,那叫做“古籍整理”,不是真正地研究經學。在古代經學是光明正大地研究的,現在研究經學要偷偷摸摸地藏在其他學科里面,要培養人才就困難了。
讀書報:您在臺灣的經學界做了大量開山性工作,其中最具標志性的成果是“民國經學叢書”,也是兩岸目前關于民國時期經學最齊備的,可否介紹一下具體情況?
林慶彰:這套叢書目前已出一至四輯共240冊,馬上要出五六輯。一輯60冊,一次出兩輯。2005年我們開始著手民國經學研究。如果說準備工作要更早一點,2003年2004年就開始了。目前大陸所了解的民國時期的經學叢書大概只有220種,我們搜集到1300種,能夠編入經學叢書的大概有1000種,另外300種無法找到。
讀書報:您為推動經學研究做了大量基礎性研究工作,涉及到經學史重新詮釋、經學數據編輯整理和日本經學著作翻譯整理。如果做自我評定的話,這三塊中哪一塊在您個人學術中分量最重?
林慶彰:我花時間最多的是編輯經學目錄,最滿意的是對經學史的重新詮釋,我提出“回歸原典運動”,這在之前沒有人提出過。我對魏晉時代經學史的地位也有自己的看法。很多人都覺得魏晉時代經學以玄學化為特點,我認為魏晉時代應該是古學發達的時代,不能說經學玄學化。另外,我對唐朝經學的觀點也跟傳統不一樣。
(編輯: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