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舞《重置》劇照 王勝勝 攝
既然創作過程、演出過程都是一次次“重置”,那觀眾的鑒賞過程又有什么不可以“重置”的呢?格式化既往看故事、看情節的習慣,刪除掉“懂與不懂”的顧慮,真實地投入到現場體驗的過程中,任憑自我感知、社會感知、時間感知和空間感知的推倒重置。
“演后談”是如今中外通行的一種與藝術家近距離溝通的方式,既可以發表感言,也可以提出疑問,甚至質疑。對當代國際通用語言——現代舞而言,“演后談”是必不可少的一個重要環節。甚至可以說,一部當代藝術作品如果未搭建起公共話語空間,其作品仍尚未完成,因為觀眾的參與、反應、回饋是當代藝術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為什么現代舞總表現陰暗、晦澀?”“我沒有看懂?”……這樣的問題總是出現在現代舞在中國的“演后談”上,在某種程度上折射了中國式的現代舞“觀演關系”。
2010年左右,中國現代舞在國際上突顯出蓬勃的發展勢頭,且這種發展勢頭并非直接得益于國內舞蹈行業的重視,而是一種全球化時代的必然。而今的“現代舞”早已打破了冷戰時代東西方陣營的“鐵幕”和種種意識形態語言,不再只是“西方的”了,現代舞更體現出創作方法和思維方式的差別,而不僅是國籍的差別。但是,“靠國外的表演才生存得下去”!這是目前官辦或民營的現代舞團隊共同的、無奈的、真實的話語。國際演出竟然是當前中國現代舞和現代舞人生存的基石。由于政府和民間對于現代舞的資助體系尚未建立,由于觀眾對現代舞的認知度有限,中國的現代舞依然是邊緣藝術;除了業內較有影響力的少數舞團以外,中國的獨立藝術尚在縫隙中生長。
2013年伊始,北京雷動天下現代舞團的駐團編導桑吉加推出了新作《重置》,上述兩種反應再次出現在“演后談”上。第一個疑問談的是編舞和跳舞,第二個疑問談的是賞舞。
由于審美對象的差別,藝術審美的方式方法是截然不同的?!扒艾F代”藝術審美遵循一定的秩序,往往側重于技術、理性和情感的完美結合。就舞蹈創作和審美而言,即非常強調情節的通達、形象的鮮明、情感的強烈,以及“身體美感”和“肢體能力的表現”。
而現代派藝術注重藝術家個人表現的主觀真實,意圖反思人與世界的各類關系,換句話說,要有本事和心胸學會“審丑”。
然而,作為當代藝術的主流——后現代舞蹈甚至主張去掉“或美或丑”的審美意義。身體語言強調的是“肢體開發”與“身心認知”。實際上,在國際當代藝術的語境中,編舞、跳舞、賞舞都是各自相對獨立、且又相互依存的體驗。換句話說,創作具有當代藝術精神的現代舞,一方面需要編導的引導,另一方面則要打破“編導中心”,而需要其他主創,包括演員的身心投入;欣賞具有當代藝術精神的現代舞,一方面需要的是寬容的心態,另一方面需要的是觀眾積極的身心互動。
一次偶發的電腦死機經歷是桑吉加創作的起始,“被破壞的東西真的能重建嗎?”桑吉加在《重置》中提出了這個疑問,整個創作過程就像是桑吉加等主創和舞者們一天天、一次次“重置”和探討是否能“重置”的過程。“重置”本身會帶來不安、焦慮、煩躁,但隨之而來的不是還有新的契機嗎?事實上,結果和答案并不是最重要的。作品是給大家提供了一次探討數字世界、現實世界、心理世界、情感世界是否要“重置”、是否能“重置”的機會和平臺。
舞者的身體語言、音樂和多媒體同步進入,編導、舞者、音樂家、攝影師需要在一起創作,嘗試和選擇;推倒后,再重新嘗試和選擇……舞者、音樂家、攝影師都不是編導意志的執行者,而成為了“重置”時空的營造著、參與者與共同的探討者,因為他們都是有生命、有靈魂、有個性的個體。
桑吉加將自己的創作過程比作一個“創作工作坊”,而他所做的工作更多是“發現”和“選擇”,他希望11位“80后”、“90后”的舞者們在審視世界時,啟動一個關注他者的“非個人化”也非“集體性”的公眾意識視角,他則通過即興找到與每位舞者氣質吻合的音色和節奏,發現可能的動作及結構,并層層疊加。
每天的演出過程也是一次次“重置”,雖然設計了音樂、燈光等各種程序,但現場的切換和選擇卻需要音響師、燈光師、攝影師現場創造性的操作互動。桑吉加說這是一種“奢侈的”合作。這種合作方式能發揮每個人“在場”的力量,讓參與者時時刻刻都要仔細體驗身邊的人和事,以便做出自己當下的選擇,并分享所感所思所得。影像對空間形成了阻隔,音響對時間進行重設,這些技術改變了舞者們存在的時空,虛實相生的多個舞臺出現了,舞者們的身體局部和表情被一一捕捉,或定格或放大,甚至變形,有時你甚至看不見真實的存在,讓你感嘆,“眼見不一定為實”。
既然創作過程、演出過程都是一次次“重置”,那觀眾的鑒賞過程又有什么不可以“重置”的呢?格式化既往看故事、看情節的習慣,刪除掉“懂與不懂”的顧慮,真實地投入到現場體驗的過程中,任憑自我感知、社會感知、時間感知和空間感知的推倒重置。
至于如何鑒賞這部作品,桑吉加唯一的希望是觀眾能看到這個作品中的每一個人,雖然演員年輕沒有經驗,然而這都是最真實的呈現。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也許你看到的是科技對人的制約;也許你看到了某位舞者的身體蘊含著最質樸最純粹的自然力量;也許屏幕上一位舞者的表情令你印象深刻;也許某位舞者的身體與影像虛擬身體的呼應、疊加、消失、重置讓你產生了某種聯想;也許那如同“螞蟻走路”的雌雄同體讓你感到匪夷所思,也許那碎片式的破碎影像讓你悵然若失,也許你只感受到了聽覺的爆裂讓你身心疲憊……
在處理技術手段與作品呈現的關系上,桑吉加顯然獲得了其老師威廉·福賽斯的真傳,雖說將科技帶入舞蹈,卻并不會喧賓奪主,妨礙他思考身體與時空,甚至身體與記憶的關聯。很喜歡這個“重新啟動”的創意,用“重置”去面對種種“曾經發生”或“將要發生”的可能性?,F實時空、數字虛擬時空中的“重置”與舞臺時空的“重置”如何產生聯系呢?在肢體語言的“重置”及其產生的空間關系中去找尋自己的答案吧!這就是當代劇場的個體性內涵及公共性外延的關系。
當然,藝術家個體國際地位的提高,以及個體“觀演關系”的改變只能是中國現代舞發展過程中的跬步。中國的現代舞要能獲得真正的發展,向世界展現中國的現代文化力,需要體制內外的舞蹈人共同來一番中國現代舞生態的“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