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筆者拜讀了一篇我國華南地區一家都市類報紙對韓寒、方舟子筆戰的評述,文中觀點并無太多新意,但筆者的閱讀過程卻可謂一波三折,特記錄下來與大家分享。
該文題為“韓方之爭的公共領域獨立與交往理性缺失”,這標題就不同凡響,讓筆者琢磨了半天,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能大體上猜測是說韓方二人在爭論的過程中,雙方都不夠理性。接著筆者開始閱讀正文,文章開頭先簡單交待了一下韓方交惡的過程,還好,仗著筆者一直在關注這一事件,倒也順順當當讀完了這一段,可是下面轉入對當事人的具體分析后,馬上就有諸多難以索解之處撲面而來了。比如這句“韓寒更多的體現是這種價值符號,而且他也善于經營這種價值符號”,筆者實在不知,“符號”如何“體現”,又如何“經營”?接著,文章在分析方舟子時又指出,“方所依賴的是他的工具理性的冷峻,以及把工具和數理邏輯運用到極致的那種偏執”,同樣,“冷峻”“偏執”又讓人如何“依賴”?好吧,不管語句通與不通,句中要表達的意思大致是能看出來的。可惜好景不長,接下去等看到這句“方舟子和韓寒的對立,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對立。正如韋伯所指出的那樣,這種對立是必然的”,筆者就完全糊涂了,不解去世近百年的韋伯如何穿越到2012年的中國來指點韓方筆戰的亂局,文章接下來又斷言,哈貝馬斯“認為在社會公共領域會形成一種可以積累認知形成范式的觀念模式”。看到此處,筆者只恨自己無力找來2000萬元也懸賞一次,看看有哪位高人能把這句奇文整明白了。
無論如何,文章的主旨,筆者連猜帶蒙,總算是明白了幾成,就是文章似乎在呼吁雙方不要做人身攻擊,不要穿鑿附會地曲解對方。要表達這樣的觀點其實并不困難,即使一定要引經據典一番,法國哲人伏爾泰的那句“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我拼命捍衛你表達觀點的權利”,完全是現成的。不知作者是否覺得這句話太廣為人知了,仿佛只有多多引用一些更生僻些的觀點,才顯得自己博聞強記。但無論引用什么觀點,總要清清楚楚地呈現出來,何必要鋪排上一大堆唬人的學術名詞呢?照此風格,一句“烤鴨很香,鴨皮很脆”,就應該變成“經高溫作用下生物結構與物理結構均發生變化的鴨的表皮組織,在人類口腔這一特定場域中,對味蕾產生了刺激,并由味蕾細胞底部神經將這一刺激傳至大腦中樞”。而且,比起佶屈聱牙的行文,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文章中對雙方當事人對號入座式的歸類。作者認定雙方是“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對立”,這分明是要把活生生的人物塞進既定的理論框架中,仿佛西方學者的理論判斷是“西游記”里彌勒佛手中的乾坤袋,世間萬象都容納得了。
不僅僅是文章的寫法,其實近年來的很多書籍報刊,無論是面向學術領域還是面向社會公眾,連標題都越來越長,越來越難懂。想當年,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錢鐘書的古典文獻研究專著“管錐編”,俞平伯的“紅樓夢辨”,費孝通的“江村經濟”,乃至馬克思的“資本論”,弗洛伊德的“釋夢”——有的譯為“夢的解析”,這些題目何等簡明扼要、明白曉暢?可惜這種標題如今都已經OUT了,如果按照當下時興的標準,“資本論”應改名為“資本持有者的逐利沖動是如何變為現實的——以剩余價值的產生及其轉移為視角”,“紅樓夢辨”則應改名為“從賈寶玉生命歷程所折射出的一個封建貴族家庭的衰亡史——兼論小說人物原型與作者童年記憶的重合與疏離”才夠意思。
其實,自從20世紀初西學東漸以來,越來越多出現在國內報刊上的歐化體,就因為難讀、難解而飽受詬病,翻譯家、作家梁實秋對此曾有過精彩的評論,認為這類文字讀起來,“就如同看地圖一般,要伸著手指來找尋句法的線索位置”。如果說,當時的文化先賢是出于救亡圖存的目的,急于改良中國原有的文化,歐化體的出現還情有可原,今天這些歐化的文章和標題,就讓人不知說什么是好了。畢竟,無論是出現在公共媒體上還是用于學術交流中,任何文字都要“使讀者能懂為第一要義”,否則,你再有五花八門的各種“理性”,讀者也無從知曉。所以,今天的寫作者,還是要用好方塊字,少用歐化體,戒除這些不倫不類的洋腔洋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