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小戲:固守地方還是走四方?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一方人民孕育一方戲曲。近年來,地方小戲,特別是方言小戲的保護傳承與現代性轉換問題日漸浮出水面。地方小戲是固守地方還是遠走四方以期尋求更為廣闊的生存空間?如果走出去,該怎么走,走多遠?
這樣的疑慮,實際上已成為一個被大家屢次言說的話題。最近演出的兩出不同的地方小戲,再次讓這一話題受到關注。一出是來自江蘇省淮海戲藝術劇院的小戲《回娘家》,講述了一對新人回娘家沿途發生的俏皮故事;一出是山東某劇團帶來的小戲,描寫了一場發生在魯北某家養豬場里的鬧劇。兩出戲收到了兩種不同的演出效果。滿堂彩的《回娘家》,觀眾叫好聲不絕于耳;另一出戲則遭遇尷尬,觀眾反響平平,以致該團負責人也心下狐疑,盡管作品中存在大量方言俚語,但畢竟打了字幕,觀眾應該可以看得明白,怎么這樣一出創作新穎、貼近百姓生活的小戲,當它一路從北方輾轉來到南方時,觀眾卻不買賬了?
地方小戲走出地方,種種因素扮演著“攔路虎”的角色。“地方小戲,特別是方言小戲,主要服務于一方水土。尤其是方言劇,走出去,其實是一個‘偽命題’。”中國劇協藝術發展中心編劇毓鉞認為,地方小戲走出去,首先必須克服語言障礙。地方小戲的念白、唱詞、韻腳都根植于地方獨特的語言系統,變成普通話不押韻,而缺乏相同的語言環境,更不具備相同或相近的民俗文化背景,以致于當地人看了笑得前仰后合,別人卻無動于衷,因為你感受不到它的“彩頭”。
一出好的小戲,離不開一個精彩的劇本。其實,小戲匯演所遭遇的尷尬,在小戲劇本創作之初就已初露端倪。“如今,面對小戲編劇匱乏的現狀,為了鼓勵地方小戲發展,加強小戲交流,有的地方就會從外地引進一些比較成熟的小戲編劇,但卻出現了嚴重的‘水土不服’。”原中國劇協副秘書長張小果說,如西北的作者,對秦腔、迷糊,以及陜西或甘肅的地方劇種很熟悉,了解當地的語言系統、音樂風格,就會非常容易反映當地百姓的生活,而地方劇種是千差萬別的,當被引進到其他地方卻很難適應當地劇種的需要。“劇本移植存在很多不便,一定要把‘江南水鄉’變成‘黑土地’,這恐怕是小戲本身很難完成的任務。”
而在中國劇協分黨組成員、副秘書長周光眼里,對原創盲目追求的不良現象值得重視。“現在遇到一個新的問題,為了評獎,好多劇團只注重原創,不愿移植好的作品。大家認為,拿了獎如果原創不是自己,感覺矮了一截兒。”周光認為,一些地方的評獎觀念存在問題,一切向地方政績看齊,這既不利于精品傳播,對觀眾也十分不利,因為老百姓看不到好戲。
地方小戲,更多的是農業文化的一種產物。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影視、網絡等娛樂手段的多元化,觀眾進行娛樂選擇的自由度更大,小戲在一定程度上被邊緣化了”。張小果說,如果戲曲有三度創作的話,在過去娛樂方式不多、觀眾需求單一的時代,觀眾對于了解和接納其他地方小戲還是懷有很大熱情的;但現在的情況是,更多劇團就當地觀眾的欣賞趣味來排戲,加上娛樂選擇越來越多樣,地方小戲走出來變得越來越難。“如果宣傳力度上不去,觀眾審美欲望無法激發,它就不會收到很好的接受效果。”在毓鉞看來,排一出小戲50萬元到頭了,哪有資本來策劃推廣。“小戲的市場化還遠遠不如影視、音樂、大戲等動輒幾千萬元的市場推廣費用,它甚至還沒有形成一套完整的制作人體制,仍處于相對松散、自生自滅的狀態。”毓鉞說。
面對語言障礙、風土人情的差異、劇本移植的困難與缺乏熱情、娛樂觀念的變化以及市場化推廣的資本匱乏,是不是地方小戲只能面臨“養在深閨無人識”的尷尬命運,答案其實不然。縱使地方小戲走出去面臨這樣那樣的難題,但也并非無計可施。特別在文化體制改革的大背景下,更多地方劇團被推向市場,地方小戲要發展,還需把眼光放遠一點,不能只滿足于在小圈子里吃飯。三尺水袖,只有抖出去,才能唱出新天地。
小戲要走出去,品質過硬才是首要道理。而老百姓就是小戲成敗的“試金石”。“小戲不能板著臉去演,得好玩一點兒,而且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別那么嚴肅。”毓鉞說,地方小戲不能大戲化,一出小戲,就二三十分鐘,你想用它承載過多大道理,那不現實。這么短的時間,能給百姓帶來歡樂,已是功莫大焉。《回娘家》為何受到觀眾普遍歡迎?該戲演員、中國戲劇梅花獎獲得者許亞玲道出了其中的奧秘。“隨著觀眾審美觀念的變化,他們早已不滿足于像以往那樣閉著眼睛聽戲了。因此,我們也要適應觀眾的變化,舞臺呈現力求精品化、可視性,這樣才能吸引觀眾睜大眼睛看戲,把他們留下來。”許亞玲說,《回娘家》之所以討好,除了精彩的故事內容之外,在演員表演、人物塑造以及與觀眾的互動交流上都下了不少功夫。
“地方小戲走出去,還要看作品反映的生活是不是具有普世價值。”周光說,在劇本創作的時候就應該考慮題材、故事內容,一定要貼近生活,展示人們普遍的情感訴求。張小果更是引證地方小戲走出去的成功案例說,“所有好的小戲,都是非常生活的,充滿機趣,在內容和形式上是完美統一的。”楚劇有個歷史劇《葛麻》,是個地方小戲的傳統劇目,探討主仆關系,它充分運用了戲曲夸張的表現手段,人物刻畫生動,而當它的主題滿溢出來成為一種普世的觀點和情懷,盡管它仍具有一定的地方性,但別人依然可以改編并容易被人接受。
“為了強化各地文化交流,帶動基層小戲創作熱情,地方小戲走出去有它的必要性。”中國劇協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季國平說,每個地方小戲在音樂、語言、表演方面都有自己的獨特風格,考慮到傳播地的特殊情況,特別是面向對象以及演出地點的不同,如果在劇場,有字幕,演給當地的藝術工作者或者專家看,沒有問題;如果是露天演出,在沒有字幕的情況下,特別是演給普通老百姓看,在表演手段、重要的故事情節上就要作出適當改動。“但有一點,小戲原有的整體特色和風格不能變。”這種整體風格與特色,在云南玉溪花燈劇團團長嚴偉看來,就是一種“民族性”。“我們有個花燈戲叫《冤家親家》,在張家港、重慶、寧夏甚至在韓國演出都非常成功,我的理念就是‘三結合’。我們這個地方彝漢雜居的情況居多,文化相互感染、滲透,我把彝族音樂和漢族音樂相結合,把彝族舞蹈與漢族舞蹈相結合,把彝族語言與漢族語言結合來展示人物的情感、命運,不像以往演出的花燈戲,只是話劇加唱。”嚴偉說,花燈戲要走出來,就得沿著這條路子走,“民族性”是他們成功的關鍵。
地域文化各具特色,語言系統也千差萬別,對于如何克服地方小戲遠走他鄉的語言障礙,著名戲劇理論家劉厚生認為,“步子不能太快,地域跨度不宜過大,可以先從周邊輻射”。地方小戲走出去,要一步一步來,語言得慢慢改,而且在生活上,至少要有相同或相近的生活經驗。
(編輯:子木)